“二两银子……能把人尸首运回去,再配上一副棺椁,便算是最好。有好些弟兄死在胡人的地界上,尸首带不回来,匆忙间只能从他们备用的轻甲上扯下那木头名牌给家属送回去。一个牌子,几个字,就是个大活人了。呵呵……有时候我就想,我怎么就活到今天了呢?其实这么一对比,我就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你说是不是?”
胡九彰抬眼瞧向白慕云,可白慕云却闷着张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
“你……”白慕云再开口时,声音却是颤的。胡九彰一愣,却见这白脸的公子哥儿微微泛红的眼角竟是润湿的。
“你这不是在挪移我嘛……”白慕云声音中已然带上了哭腔,他匆忙放下手里的碗,低下头连抹了几下脸,匆忙间动作都变得豪迈了起来。胡九彰默默看着他,没笑,也没出声。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两三秒,才见胡九彰好似无谓的长叹出一句。
“诶……谁跟你比了?我连你是何身份都不清楚,怎么跟你比啊。”
“你怪我没有告诉你身份?”
“我怎么敢怪你——”
“诶……老胡……”
白慕云声音中带上几分哀求意味,倒像是在撒娇了。
“我可没怪你……”胡九彰却不看他。白慕云眉心紧锁着,片刻,又破罐破摔的叹出一口气来。
“我告诉你还不行嘛,我父亲原是雍州牧,后领安东大都护,是当朝的红人。你总明白了吧?”
却见胡九彰倒吸了一口气,眼光直在白慕云身上打量。
“诶——我到底还是低看了你!可你父既是地方节度使,为何你一家不在安东都护府,偏偏是在长安?”
白慕云尚未答话,胡九彰已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啊……我知道了,你该不会……”
胡九彰像是想到了什么,但白慕云这时脸色却不好看,他怕是并不希望胡九彰想到这个,面上竟显出几分难堪来。
“老胡……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想跟你如寻常人那般交往罢了,你——”
“你不姓白,是不是?”胡九彰却不管白慕云说的。
“我只是个小卒,没什么见识……但你家中陈设如此豪奢……就算是封疆大吏,也未必能用得上如此规格吧?”
“诶……”
眼见着白慕云轻叹出一口气,胡九彰心中的猜测便愈发肯定了。
“你姓李……是不是?”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老胡。”
白慕云面有愧色,胡九彰却是恍然若梦。
“呵呵……没想到我胡九彰有一天,居然能吃上皇族子嗣给我喂的饭……看来那五年,我没白打啊……我是大唐的兵,我家三代都是大唐的兵。我爷爷二十八岁在烽燧堡捐躯,我爹当年打西突厥,被碾断了一条腿,哈哈……没想到我胡九彰今天居然能吃到大唐皇子喂来的饭……呵呵,到底是我祖上积德……”
胡九彰分明是在笑,可白慕云看着他,却总觉得那表情是在哭。白慕云抬起手按着胡九彰肩膀连揉了几下。那肩膀瘦得皮包骨头,可皮肉下的筋骨却是结实的,面对这么一个人,白慕云除了心疼,再说不出二话来。
“老胡,我其实叫李慕云……你若怪我,我也毫无怨言。但你跟我……咱们的关系永远不会变,你别因为这个就对我心生隔膜。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了,若不是因为你,我绝不会再踏入这个家半步,你别疏远我……算我求你了。”
胡九彰听着李慕云的这一番哀求语气,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第六团的张都尉了。但胡九彰何曾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躺在这长安城中皇族子弟的府上养伤。要他适应这个事实,都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更别提如今这姓李的皇子还在自己面前软声哀求。
胡九彰愣了老半天,连腿疼都忘了,直到李慕云神情变得愈发焦急,他才匆忙出声。
“咳……不会,我不会疏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