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柳眉微捻,面上倒带着笑。
“舍不得……”胡九彰轻叹出一口气,侧头在李慕云额间轻轻一吻。
“但我这腿脚本就不好……来日开战,少不得要叫手底下的人迁就照应的。倘若现在不与他们同甘共苦,真到了要豁出命的时候,谁还肯听你的话啊。”
“话是这么说,可潼关上下那么多军团,也未必就轮到你上城守卫啊。我看哥舒元帅这一次,是铁了心要一守到底,说不定等叛军退兵了,你都还没机会上城迎敌呢。”
“这……我不知。但做好出战的准备,总没错。”
“那你就是铁了心要搬出去住了?”李慕云显出些许不悦。
“……你不高兴了?”
“你做决定,何曾关心过我高不高兴?”
“怎么会不关心呢!”胡九彰干脆侧过身自,撑起头直直望着李慕云。
“那你老实说,倘若敌军真来强攻,到了你上城的时候,你是上还是不上?外出散步时,你比我走得还慢,真要上到城上,倘若有飞箭乱射,你躲得过吗?”
李慕云已然正色,他只望着胡九彰那一双眼睛,这双眼,打从他第一次见到时,眼底就带着血丝,如今那眼中的血丝愈发鲜明了,乍一看,就像是红着眼。
胡九彰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他低下头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只吐出那几个字。
“可我到底还是大唐的兵啊……”
“所以你这是,为了大唐而战?难道你忘了曹易吗?”
“……”
听到那个名字,胡九彰久久难以作答。
“这些话……倘若被人听去,我大抵也是要杀头的。”
李慕云见他无言,缓缓开了口。
“但我还是得说,老胡,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潼关不会是我们的结局,潼关应该是我们的开始。倘若叛乱得平,待我来日升迁,我定要向皇爷爷讨个吃穿不愁的闲职来,咱们俩一同找个小城来隐居,过安生日子。而倘若大唐败了……我会隐姓埋名,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与你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我不要你在潼关搏命,我要你的将来。”
听过李慕云这一番话,胡九彰更答不出话来了。他只能俯下身,将李慕云紧紧的搂在怀里,不停亲吻他的耳根,脖颈,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融到自己身体里。
不知怎的,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沉重、滞涩。他的眼眶湿润了,但这些情绪,他绝不会叫李慕云知道。
胡九彰把头埋在李慕云颈后的软枕中,鼻尖还抵在他颈窝上。
……我给不了你将来。
这话,在他脑中盘旋不下,但他却久久说不出口。
打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与帝国的命运捆绑到了一起。当兵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越是怕死的兵,到了战场上,死得越早。他不怕死,可不怕死,却也不意味着就能一直顺顺利利的在战场上活下去。除非退伍,除非这辈子,再也不当兵了。
可现在……不当兵,早已经不是他能选的路。
他的腿已经不行了。那医官早说过,只要伤处再发炎一次,他就性命堪忧。而潼关的大战尚未打响。胡九彰也是亲自去敌营探查过的,他不相信,陕郡内布置得那般严密隐蔽的敌军,会连试都不试过一次,就被粮草补给给拖到退兵。
潼关必然会迎来一场大战,而不管唐军是输是赢,跛着腿上战场的兵,能活下来的几率,都不会太高。
原本胡九彰心中全部的念想,只是在临死前,再为李慕云多立下一份功罢了。无论他最终是死在战场,还是死于病榻,总归,他这最后的一份力,一定是为李慕云出的。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
可讽刺的是,此情此景,尽管幸福至极。可无论胡九彰怎么选,结局都不会令他满意。
许久,胡九彰才抬起头。
他眼圈通红,但原本,他眼睛就是红的,只是那双眼中,照比之前,又多了几分柔情,几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