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守在李慕云榻前,见到人病情焦灼,不见好转,便心焦如焚,恨不得立刻冲出营去,另寻个高明的医师来。但等到李慕云状态好转,安稳入睡时,他又觉得自己决不能带李慕云出营。离开了崔乾佑,他身无分文,腿上还有残疾,他连自己都未必能照顾得了,哪里还能照料李慕云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慕云的药也一日少过一日。眼看着药匣就要见底,胡九彰这颗心又跟着揪得死紧,吃不下睡不着,思前想后在大帐里熬了一宿,才终于下定决心去见崔乾佑。
到了崔乾佑面前,胡九彰的脸色也没好看多少,他虽然知道摆出这样一张脸有失礼数,可叫他强颜欢笑,却也做不到。
那大将军见着胡九彰苦着张脸进来,倒也没跟计较这些个。
“李公子如何了?”崔乾佑淡淡问着。
“情况不好……将军,公子的药不够了。”
胡九彰攥着手,低着头,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崔乾佑的表情。反而如果他抬头看了,他或许还能察觉到崔乾佑神情中的一丝疲倦与淡漠。
“哦……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你先回去吧,这事我知道了。”
崔乾佑朝他摆了摆手,胡九彰还没看到。他低着头站在那儿愣了半晌,发现崔将军一直没再说话,这才后知后觉的冲人行了个礼,从帐中默默退了出去。
这让他寝食难安的会面,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结束了。胡九彰也不知道第二天李慕云是不是还有药,他甚至不敢跟崔乾佑再问上一句,这药什么时候才能到。对方可是击败了哥舒翰二十万潼关驻军的大将,这样一个能把整个唐军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他胡九彰又有什么资格去追问他呢?
回去的路上胡九彰也一直低着头,他撑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回走,鼻腔却又不争气的酸了。他只觉得不甘,也失落极了,原来自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事,到了人家面前,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可他又愣是不敢冲上去胁迫、去逼问人家。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去胁迫崔乾佑。人家能拿得出药,那是对李慕云的关照,而倘若拿不出药,也大可以说是力所不及。战乱之中,他是掌管一军的统帅,人家哪里有时间去帮你找药?
胡九彰纵然不甘,他胸口里好像闷了一团的气,横竖疏不出去。沉沉的压在他心头,让他连呼吸都倍感压抑。
可纵然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是老老实实的走回去罢了。
或许……再等等?
胡九彰想。
李慕云的药够用到明日早上,倘若今日夜里还没有新的药送到,恐怕只能……
胡九彰止不住深吸一口气。
离开。
他真能带着重病至此的李慕云在外面那个纷争不断的乱世中活下去吗?胡九彰不敢细想。他不知道那个药铺里遇到的大汉到底能不能救回李慕云的命,外面有太多危险,也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
转眼间,一天的时间就这么熬了过去,夕阳西下,胡九彰坐在李慕云榻前发呆。这一天与之前的几日并无分别,没人送药过来,而胡九彰的脸色也愈发阴沉了。
“……怎么……不高兴?”
忽然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胡九彰愣了好一会儿,恍然低下头,才看到榻上李慕云已经睁开眼睛。他连忙握了握李慕云被褥下的手,神色随之柔和下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
李慕云轻声应着,只是他目光一直锁在胡九彰那双下意识皱紧的眉头上,看得自己也跟着皱眉。
“你怎么了……”
“啊?”胡九彰又是一愣,过了老半天他才强迫自己嘴角上扬,笑着冲李慕云眨了下眼睛,“没事啊,就是担心你嘛。你好好休息,别说太多话,累着就不好了。”
“……嗯。”
李慕云望着胡九彰犹豫了好一会儿,怕是体力不支,终于还是出声应了,闭上眼休息。
胡九彰就这么握着李慕云的手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他确信李慕云睡熟了,这才撑着拐杖站起身,脸上表情显然越来越难看了。
天黑了,胡九彰一直等到了夜里亥时三刻。临近午夜,他在大帐外来回踱着步子。他想象着崔乾佑的兵在长安城四处搜刮药材的情形,想象崔乾佑靠着自己的人脉在各个军团间搜罗药材。但这只是他想象中的场面。
子时一刻,全黑的大帐外闪着橙红橙黄的几点烟火。没人送药过来。胡九彰再也耐不住性子,终于撑着拐杖再次走向了崔乾佑的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