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7日,拿到了单位给我的辞退补偿,一共13000块。其中的一半,要留给睿知做嫁妆。以后无论生活有多难,都要记得给她攒嫁妆。”
“2006年7月15日,拿到了在这个厂最后一个月的工资,4200块,其中一半,要留给我的女儿。”
“2013年11月,今年冬天特别冷,儿子说要买个暖炉,但我始终没舍得。因为,我要给女儿攒嫁妆。”
“听说女儿订婚了,找了一个很有本事的大人物。全城的人都在热议她的婚事。也许全世界的人都羡慕她嫁给了有钱人,只有我想问问她:女儿,他对你好吗?你感觉幸福吗?过了一辈子,许多事也看开了,即便家里有金山银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陪伴在身边的人,以及那一个个相濡以沫的日子。女儿,希望你嫁给这个人,是你心之所向,情之所往,而不是仅仅因为物质条件。爸爸每天都为你祈祷,希望上天曾经亏待你的,都在往后余生中,尽数补偿给你。”
张睿知一页一页地翻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母亲和她,都以为父亲和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后,过得非常潇洒,因为这些年,他从来没在娘儿俩面前出现过。
从这本日记中来看,情况并非如此。
父亲和那个女人结婚不久,因为生活作风问题闹得满城风雨,很快就被单位辞退。生活立即就陷入窘迫之中。
父亲辗转在社会上厮混,进过电子厂,跑过摩的,做过黄牛,送过快递,甚至……还捡过矿泉水瓶。
他本来是事业单位的一个领导,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个年轻的女孩,本来迷恋父亲翩翩的风度,以及他的社会地位。等到他在社会上频频碰壁,生活陷入窘境的时候,很快便受不了了。
结婚只一年多,她便抛下了刚生仨月的儿子,跟一个开发廊的小伙子跑了。
父亲带着孩子,又当爹又当妈,就这样在社会上漂着。
无论多艰难,他都没忘记给女儿攒嫁妆。
他每天都在后悔,自己不该鬼迷心窍,被所谓的‘真爱’冲昏了头脑,抛弃了结发的妻子和心爱的女儿。
年轻的女孩,就像一团烈火。确实能点燃中年男子沉寂已久的激情,但激情退却之后,生活的真相依然没有变。
贫贱夫妻百事哀,仅此而已。
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妻子和女儿,却没有勇气站在她们面前。他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她们的原谅。
这本日记里,记载了父亲的心路历程。也透露了他后半生的生活。
张睿知总算明白,父亲的眉宇间为什么那么愁苦。
这二十多年来,他等于是活在地狱中啊。
“老岳父的文采可以啊。”叶修也跟着看了日记的内容。
“我爸以前是个大才子。”张睿知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我不能代替你们原谅他,但可以为他说句话,我觉得,他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伤害了你们,这是板上钉钉的。但是,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用二十多年的孤苦去惩罚自己,他可恨,但也可怜。如果彼此还有爱,不如放下过去,否则心里面始终有一根刺,终其一生,也不会真正快乐。”
“我……早就不恨他了。”张睿知柔声道:“尤其是看到这篇日记,知道他其实一直深爱着我,就更加不恨了。”
“我想,你可以把这篇日记和这些钱,拿给阿姨看看。”叶修鼓励张睿知。
张睿知也赞同这样的做法。
当黎宛华听张睿知说了父亲来访的事情,神情非常平静。她看了看帆布包里的钞票,然后翻开那篇日记,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
“妈妈,你会怎么对待爸爸?”张睿知小心翼翼地望着母亲。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黎宛华淡然问道。
“我不知道。叶修说得对,我没有资格代替您原谅他。你无论怎么做,我都支持。”
“你还恨他吗?”黎宛华问道。
“不恨了,其实成年以后,我就不恨他了。也许,是因为不需要了吧。”
“我也是,”黎宛华平静地说道:“一开始是恨的,但当你考上大学之后,这种恨意就烟消云散了,原因应该和你一样。不需要了,也就不恨了。”
“那我们以后……”
“我和他离了婚,就没有半点关系了。但你和他却是骨肉至亲,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是你的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你可以和他正常来往,妈妈不会怪你的。”
“谢谢你,妈妈。”张睿知抱住了母亲的肩膀。
“傻孩子,这是你的权利。其实我从来就没阻止过你去找他,也从来没在你面前,说他半句坏话。所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必顾忌我。”黎宛华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微笑安慰。
无溪市西,一幢老式的居民楼。
张睿麟骑着一辆三轮车,拖着二十多捅纯净水,挨家挨户地送。老式居民楼,没有安装电梯,哪怕是在六楼,也得一层一层扛上去。张睿麟送完这二十多捅水,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了。
“睿麟,又帮你爸爸送水啊?”楼梯上擦肩而过的少妇,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小伙子长得真帅。
“是啊花姐,我爸身体不好,这种活他做不了。”张睿麟朗声道。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少妇赞道。
“回见啊花姐,家里需要换水就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