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墨之和忠顺亲王的纠缠,徒臻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瞧见林墨之默然惭愧的模样,便晓得只有情之一字才能迷惑住向来清冷淡然的林墨之。身为他手底下最受重用的臣子,又因为薛蟠在当中的牵制,徒臻对于林墨之的感情还是有三分真挚的。
瞧见他现下愧对难当的模样,徒臻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追究林墨之的失职,反而旁观者清的提点道:“朕虽然讨厌徒徵这个人,不过徒徵从七、八年前便风雨不动的下江南寻人的消息朕也听说过的。他对你的心意我暂且不评论。不过你手上掌握着粘杆处这样尖锐的利器,在不耽搁正事的前提下朕也不反对你公器私用一番。徒徵对你究竟是情深意重,还是逢场作戏。你只要稍加查探便可明知。”
林墨之脸色稍微动容,抿了抿嘴默然不语。
徒臻又道:“以徒徵私底下所做的事情,朕杀他百次也不为过。之所以容忍他至今,一则时候未到,朕不会如何动他。二则……你自己舍得吗?”
林墨之掩藏在宽大秀袍中的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在掌心处印出一道道月牙的红色印记,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之上。林墨之仿佛没了感觉一般,怔怔的站着。
“历来天家无亲情。骨肉相争,父子相残的悲剧总是时不时的粉墨登场。改朝换代的新气象背后总是交织着鲜血和尸骸。朕已然坐到了这个位子,为了保命不得不继续下去。不过你不同,你跟随朕这么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你和蟠儿关系莫逆,朕相信即便是他也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徒臻说着,身子稍稍放松摆出了一个稍微惬意的弧度,冲着林墨之轻声叹道。
“朕希望不论你做出何种决定,今后都不要后悔。”
林墨之抬头看了徒臻一眼,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极致淡然缱绻的笑容,冲着徒臻轻声谢道:“圣上苦心孤诣,微臣惶恐。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徒臻轻叹了一声,开口说道:“当日的惨剧,虽然是他下的命令。不过各种缘由,他未必清楚。于朕而言,忠顺即便是死上千万次也难以赎罪。不过以你而看,恐怕也未必希望他死。如若不然,你今日便不会因了他而失魂落魄,犯下如此错误。”
林墨之立刻躬身跪拜,口中说道:“此事具败在微臣一人,微臣万死难以赎罪,请圣上降罪。”
徒臻淡笑着摇了摇头,冲着林墨之笑道:“正说着他万死难以赎罪,你便也‘万死难以赎罪’。还说心中无他,难不成真的弄死了他,你还要殉情不成?”
林墨之被徒臻调笑的一时哑然无话。
徒臻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行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总要有迎面对上的一天,现下也不过是提前了少许日子罢了。大局已定,他即便是再不甘心,能奈我何。”
林墨之知道徒臻这话大半都是为了安慰他。毕竟以徒臻的心性,凡事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绝对不会暴露的。如今虽然事成十之八九,但若没有林墨之的这番纰漏,想来上皇即便致死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虽说现下没有大碍,但只怕上皇不管不顾的撕破脸来,于圣上清名有损。
徒臻看着林墨之依旧愧对不已的模样,摇了摇头轻笑道:“若是真的想要赎罪,便将你自己的事情理顺了便好。长命百岁的活着,朕不希望你有什么不测,如若惹得蟠儿伤心,你才是真的万死难赎了。”
林墨之身形一矮,再次叩拜道:“微臣领命。”
恰在此时,外头守着的戴权进来通报,道:“乾坤宫太监总管李德裕求见圣上,说上皇有旨,请圣上乾坤宫觐见。”
徒臻正襟危坐,唇边露出一抹惬意的笑容道:“正主来了。”
第114章 风云变幻王见王 尘埃落定因果报
耗资几百万两白银打造的乾坤宫依旧如早先那边的奢华亮丽。七月流火,午后的盛日骄阳将过剩的光芒映照在这炫彩辉煌的古建筑物上,明黄色的琉璃瓦片反射出一道道五彩的光晕。映衬着这座宫殿越发的金碧辉煌。
然则金玉堆砌,膏脂添余的多了,便渐渐少了上位者应该存有的巍峨肃穆。因此这乾坤宫虽然精致奢靡,处处舒适,每到晚间又莺歌燕舞,灯火通明。到底也失却了乾清宫的那一份浑厚沉重,渐渐显出一丝浮夸的气息来。
徒臻一身精致繁复的龙袍加身,头上冕冠垂下十二道旒。在日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七彩的光晕,越发模糊了他日渐精致威严的面容。
他这是第一次穿着龙袍进入乾坤宫。
负着双手信步走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之上,面前的冕旒顺着身形的移动轻轻摇晃,珠子相撞之间发出轻微的细碎的声响。
年迈的父皇正襟危坐在大殿之前的龙椅上,看着缓步行来的少年帝王,神情一阵恍惚。
行至上皇十步之遥,李德裕悄悄上前拦住了静默前行的徒臻,轻声说道:“圣上该给老圣人见礼了。”
徒臻默然,沉和温润的视线透过轻轻晃动的冕旒牢牢盯在李德裕的脸上。李德裕眨了眨眼,恭顺的退了半步,试图将脸上灼热的感觉退却。低下的头颅牢牢看着地面,恍惚间依然可见徒臻虽然平静却高华肃穆的视线。
徒臻只是稍稍停滞了几息,便继续抬步走向前。消瘦的身影从前看上去是那么的残弱单薄,可今日他穿着龙袍前来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发现,曾几何时,这位年少的,单纯的皇子已经长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的手段甚至瞒过了终日流连欢愉却从未忘记过独揽大权的老皇帝。
他用四年的时光,四年的隐忍,四年的不动声色,四年的示敌以弱麻痹了英明许久的老圣人。于是一夕间风云变色,江山易主。退下的,终将消失在人前。而上位的,也终于脱离了所有的制肘,开始踌躇满志的计划着属于自己的新篇章。
上皇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距离自己三步之遥主动停下来的徒臻,莫名的感叹道:“臻儿长大了。”
徒臻细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周身皇皇者华的气质霎时间消弭无踪,只留下一个濡慕长辈的青年冲着他老迈的父亲说道:“臻儿知道父皇疼爱臻儿,总是舍不得臻儿长大。然而岁月变迁,时光荏苒,臻儿终究是要长大的。”
上皇闻言,有些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重复着徒臻的话道:“是啊,自古天家无少年。身处这个位置,终究是要长大的——能有机会长大,总比永远也长不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