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要见我?”西凉茉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挑眉看着百里青:“大奸臣,你又想做甚?”
百里青眼角挑起一丝诡谲的魅色,但笑不语。
——老子是奸臣,奸臣很骚包的分界线——
城阙煌煌,宫禁幽幽。
谁知其中其中寂寞深深,黄金为舟,苦海无边。
幽暗华美的宫室里幔帐垂地,有袅袅烟雾在空气里幽幽升起,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魅在空中跳着诡谲的舞蹈,带着一种妖异而的气息。
即使这宫室里终年不散的丹砂与麝香味也不能掩盖那种的味道。
仿佛是发了霉的腌肉、雨后长了蘑菇的烂木头、还有很多很多的花即将做花泥的味道掺和在了一起,甚至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了很不舒服。
小路子皱皱眉头,拿起一只藏在袖子里的小橘子凑近鼻尖嗅了嗅,新鲜的水果的气味,特别是属于橘子的鲜辣的味道稍微驱散了一点那种沉闷的香气,让小路子觉得胸臆间舒服了许多,这种味道让他想起了那个递给他橘子的小宫女。
小路子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师傅说了即使是阉人,也可以拥有幻想在一起的对象,若是位子足够高,甚至可以得到最高贵漂亮的女子,就像千岁爷那样。
他懒洋洋地靠在一只丹炉边上把玩着手里的橘子,瞥了眼身边放着的一只酒壶,一只烧鸡并一碟花生米,忍不住眯起眼,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到底是孝敬了师傅,才能得到这一样的好差使,这几个月真真儿是他入宫以来最惬意的了。
“哐当!”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地,吓了小路子一跳,但他从坐着的香炉那里向那一顶明黄的床帐望过去,只见床帐摇晃,却并不见人影动作,只是地上滚着一只夜明珠。
小路子眼睛一亮,却并没有起身去拣,只是贪婪地望着那一只夜明珠。
“水……给朕……水……。”
那明黄的床帐里传出细微喑哑的声音,仿佛木锯子割拉着木头,又像他少年时村子里见过铁匠家的破风箱拉动时候发出的难听声音。
小路子抬起细眯眼看了看放在不远处雕花欠贝花梨木的条案桌子上的漏刻壶,然后又垂下眼皮,几步爬过去把那只成色很不错,仿佛从什么东西上面扣下来的夜明珠抓在手里,瞅了瞅上面还有血迹,便在自己灰色的三等太监常服上擦了擦,满意地收在了衣襟里。
然后,他又退回了那个大香炉下面,慢条斯理地道:“如今送水的时辰还没到,上次给您喝了点水,回去就被罚在太阳下跪了小半天青石子路,今日这颗珠子就算是因为上次的事,您赏赐给奴才的,只是水……。”
小路子嘿嘿一笑,拿了那只铜酒壶往嘴里灌了点子酒,满足地眯起眼:“还要请陛下再等半个时辰,自然会有人给您送无根水过来。”
说罢,他还打了个酒嗝。
不是他收钱不办事,实在是这事儿可不好办,张真人规定了两个时辰才喂一小杯水,他可不希望自己辉煌的太监生涯因为这破事儿结束了。
皇帝又怎样,说句大逆不道的,如今皇帝陛下还没他小路子自在呢。
“……畜生……。”那明黄的床帐里飘出来喑哑难听的声音,若不是细听,却是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的,只觉得那人每说出一个字都痛苦无比。
小路子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撕扯了只鸡腿边啃,边嘟哝:“陛下修仙僻谷之中,张真人可是交代过这凡水可千万沾染不得。”
在小路子絮絮叨叨的念叨声里,那明黄的帐子里渐渐地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了。
因为里面的人已经连喘息着,都觉得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咳咳……呕!”宣文帝佝偻着身体,一侧脸,又咳出一点血,那滩血落在干净的床榻上,一下子染红了明黄绣舞爪金龙的床单,那些血液的颜色极为奇怪,暗红得近乎黑色,最诡谲的是那一小滩血落在床上之后,里面不一会仿佛沸腾起来一般,冒出细小的泡泡,细细看去,那里面竟然那是一只只如小黄米般大小的血红色虫子,因为随着血落在了床榻上,仿佛极为难受一般死命地翻腾。
宣文帝面无表情地斜着眼睛瞥着那些虫子在自己脸颊边翻腾挣扎着,然后试图朝着他的脸上爬去。
有幸运些的虫子碰到他皮肤以后,便把尖尖的头扎进他松弛的皮肤里,然后一点点把身子极进了他毛孔里,不幸运的很快就死在了那滩血的旁边。
虫子的尖头钻进皮肤里的感觉,有一种细微的疼痛,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猜错,他的皮肤上有很多这样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孔洞,都是虫子钻出来的。
这样的场景,从最初的让他觉得极为恐惧恶心,到了几个月之后,这种事情几乎和听外头那个小太监的唠叨一样成为他唯一的诡异“消遣”。
看着血里的虫子死去后,小太监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没有再念叨。
宣文帝缓缓地放平自己佝偻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头上那一面巨大的八卦铜镜。
八卦铜镜是当初张真人放上去的,据说是可以镇压邪灵。
如今从这镜子里看着自己,倒真是像一个邪灵,丑陋的、肮脏的像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而这具尸体里还养着无数恶心又古怪的虫子。
宣文帝总觉得睡着的时候,都能听见那些虫子蚕食自己内脏的声音——沙沙沙沙。
就像蚕吃桑叶的声音。
但他只能静静地躺着,连床都不能下,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被钉子钉在了床上,最初被喂食那些虫卵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挣扎过的,但是挣扎的结果就是被那人用无数的丝线穿透了筋脉钉在了床上。
直到后来,那人不再用丝线固定他,但是他已经动弹不得,从那面巨大的铜镜里看着自己腹部渐渐隆起,甚至连衣服都盖不住,肚子上爬露出可怕的静脉,四肢渐渐消瘦,他几乎已经认不出镜子里每日以无数恶心的虫卵为食的怪物是自己。
每日每夜,睡不成眠,甚至在床上失禁,躺在粪便与尿液中,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那种永无止境的剧痛,闻着自己身上逐渐传来只有尸体才有的的味道。
太多的痛叠加在一起就成为麻木。
即使那人要为虫子们保持合适的孕育环境,所以每日都有命人在傍晚来换掉自己身下恶心被褥衣衫,却依旧掩盖不掉那种腐糜的气息。
看着那个南疆来的老妖婆一有空就用一种贪婪恶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梭,那种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万民之主、至高无上的皇帝,甚至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种很罕见的容器。
看着那些张真人、周真人、李真人一起过来,用上各种丹药在自己身上——防腐,或者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是羽化成仙的必备步骤。
他就是再昏聩,也不至于昏聩到这样的地步,他想要大声的笑,嘲笑自己一生的愚蠢,却连这样也开不了口。
他想要伸手拽下那巨大的铜镜,砸毁那面找出丑陋自己的巨大的镜子,也顺便了结自己身上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但是,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个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那美丽如同妖魔一样的容颜上满是对他的嘲笑或者逼迫自己说出他想要得到东西。
自己的默不作声与讥讽自然只能换来那人的加倍折磨和痛苦。
那个人折磨他折磨累了,偶尔说起陈年往事,眼睛里都是冰冷如刀一样让人战栗的怨恨与黑暗。
就像……
就像当初知道蓝翎另嫁他人的自己。
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都是命。
宣文帝忍不住冷嗤一声,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有最终的决定权,断人生死。
最初陪在蓝翎身边十年的人是他,甚至最开始得到蓝翎身子的人也是他,但最后得到蓝翎之心的人却是西凉无言,这是命!
最初最没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是他,最终一统天下的人是他,这是命!
最初一个最不起眼的寄人篱下的一双美貌双生子,最终却沦为他的玩物、工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是百里洛和百里青的命!
直到今日,他一步步无意间让那个人坐大到如斯地步,断送自己帝王前程,都是命……
如今,他也快追随那个女子而去了吧。
那个折磨了他半生,也被他折磨了半生的女子。
不知她在黄泉路上可否走得慢一点?
“咳咳咳……。”喉咙里不知是什么虫子的尾巴滑过,让他喉头一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种喉咙里磨起来的痛与痒,对宣文帝而言,比虫子侵蚀肺腑的感觉都要难以忍受和疼痛。
他想要水,很想、很想……
“水……水……。”
迷糊间,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搁在了自己的唇间,有清冷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滑下,一下子缓解了喉咙里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甚至缓解了他肺腑之间的疼痛,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舒适的感觉了
他贪婪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吮着那些清凉的液体,甚至不顾一动作就浑身剧痛,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喂水的人的手。
终于,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再也灌不下更多的水之后,宣文帝打了个饱嗝,然后体力不支地躺回了床上,方才察觉手里那一只冰冷柔软的柔荑。
他勉强睁开眼皮,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迷迷糊糊之中,只看见她华美的水红色纱衣,精致的刺绣,看起来那么眼熟。
他眯起眼想要看清楚那张脸,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是你……来接我了么?”
冰冷阴凉的风悄然掠过明黄的床帐,环佩叮当作响声,幽幽回荡在空洞冰冷的宫室。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日光已经彻底的远去,整座宫室里寒意浸人,仿佛地狱一般冰冷的气息不知何时蔓延开来,将整座宫殿都与世隔绝,连外头一点子人声、鸟鸣都消失无踪。
连常年点着的蜡烛不知何时都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有空洞的箫声若远若近的响起。
坐在自己床边的女子身姿是宣文帝熟悉的窈窕曲线,梦中无数次拥抱过,醒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寂寞的梦。
还有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的面容,滟潋的丰润的唇,她眉心间的那一朵蔷薇花佃,无一不是他魂牵梦萦的。
还有她冰冷空灵的目光,一如十八年前的模样。
“翎……。”他努力地想要翻过身体,但是巨大如妇人怀孕十月的腹部让他根本不能做到,宣文帝羞愧了,他为何如此丑陋的展露着自己?
她依旧是那么美貌青春,他却不再是上京最温润俊美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