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孟则知掺和进夺嫡之争里,否则也不会扣着孟则知在端本宫一住就是两个月。
在这样的情况下,孟则知乍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落在广德帝耳中,怕是与伸手要权无异。
就算广德帝不追究,心底对孟则知的好感恐怕也要下降个两分。
果然,广德帝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好声好气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
他原想用这话把孟则知搪塞过去,毕竟国库没钱,孟则知也没办法变出来不是。
却不想孟则知一本正经的说道:“国库无钱,不外乎征收的赋税太少,不够偌大一个国家日常花用。”
广德帝眉头紧皱,不由得顺着孟则知的话接了下去:“你的意思是增派赋税?”
“是也不是。前朝弊政,害民最甚者,莫如为镇压我汉民起义军而加派军饷,以致民穷盗起,又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后加练饷。此三饷,数倍于正赋,苦累小民,剔脂刮髓,致使民怨四起。”
“父皇继位以来,仁政爱民,首除三饷,与民休息,又轻徭薄赋,方能有今日之天下太平。”
听见这话,广德帝的脸色好了不少。
恭维完广德帝,孟则知目光灼灼:“可父皇,朝廷征收上来的钱粮的数额,就真的是百姓缴纳的数额吗?”
广德帝面色一沉。
孟则知却毫不顾忌:“以浙江漕粮为例,朝廷岁浙江四百万石,而浙江则岁出一千万石。四百万石未必尽归朝廷,而六百万石常供官、商及诸色蠹恶之口腹。”
大扬朝推行‘一条鞭法’,既赋税一律征银上交国库。但是,官府征收漕粮时,免不了会因为粮食晾晒、簸扬及运输而有所损耗,官府不愿承担这些额外的损失,所以将之转移给百姓,即所谓耗羡。
如此,法外之税,又无监管,官吏们自然是上下其手,腐败丛生。
“父皇可知儿臣此前在户部任江浙清吏司郎中半年,一共收了多少耗羡?”
孟则知自问自答:“四千两。”
一个从四品小官,年俸不过一百零五两,一年却能收到八千两的耗羡。
广德帝没说话。
这些事广德帝真的不知道吗?他知道。
他为什么能容忍地方官员征收耗羡?
一是官员俸禄低,除了养家糊口之外,还得聘请幕友、仆役,否则办公、勤杂等事务无人承担,这些额外支出,朝廷是不管的,全部由官员们自掏腰包,再加上逢年过节还得打点孝敬各级上司,往往官员们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他们一个月的花用。
另一方面,广德帝这一辈子都在和鞑靼死磕。
——在孟则知看来,广德帝是一个勤政的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这皇位来的轻巧。
在太祖皇帝的八个儿子里,广德帝年纪最小,资质也最平庸,可耐不住他运气好。
天下还没有大定,他的七个兄弟就战死了一半。等到大扬朝立国,他五哥和七哥为了争夺皇位,想要效仿玄武门之变,除掉他二哥,最后却被反杀。
他那得胜的二哥笑到一半,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的一根流矢要了他的命,顺便带走了悲痛欲绝的太祖皇帝。
就这样,做着闲王梦,从来没有接受过一天正统帝王教育的广德帝仓促之中就被文武百官推上了龙椅。
结果就是,广德三年,鞑靼犯边。
堂堂一国之君,被胡虏撵着抛弃国都,从北方逃到南方,又从南方逃回北方,最后虽然保住了命,却落了个妻死子亡的下场,简直是奇耻大辱!
为此,广德帝忍辱负重,终于在二十年彻底击败了鞑靼。
——这也是广德帝当政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