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飞望着久别重逢的旧友满心惆怅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后悔这个东西,也会像潮汐一样,在眨眼间的功夫便一浪高过一浪。
直至灭顶。
一路上,两个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彼此熟知的同学的近况。高朗没有打听叶时飞的私事,叶时飞自然也不方便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上去。也许回避的态度也代表了一种关心,但叶时飞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分开的时间久了,再好的交情也难免会有些隔阂。就好比眼前专心开车的这个男人,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但是冷眼看去,又仿佛是个陌生人。
叶时飞心头微微有些失落。在察觉到这种失落可能意味着什么之后,叶时飞心里颇有些乍惊乍喜之感。有些意外,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微妙的温暖。这个人曾经怀着难以言说的心事默默地关注着自己;曾经在离别的前夜抱着自己失声痛哭,为着未曾开始就已然谢幕的隐秘的爱恋。在那些叶时飞已经记不清次数的、颠倒时差的长途电话里,他不是没有过试探,可惜的是,每一次都被自己推挡了回去。
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李行踪,因此分心无暇。而现在的他,带着满心的伤痛,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宽厚的怀抱来接纳自己,陪伴他完成治愈的过程。
高朗绝对是一个让人看了就会感觉温暖的男人,体贴又周到。所有那些在李行踪身上求之而不得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可以得到。而他却和这个人阴差阳错的错过了这么久,叶时飞翻来覆去地比较着离别前后的高朗,有些诧异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砰然心动,竟是这般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仿佛水到渠成一般。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叶时飞不是没有想到李行踪。只是每当想起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疲倦感来。那些浓烈的感情到底是怎么被消磨干净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说到底,那个人和自己太过相似,无论是对自己的感情还是对旁人的感情,都无法全然的信任。因此,他虽然不舍得拒绝,却也无法真心地接受,就这么掂缀来掂缀去的,直到叶时飞提着一桶汽油,亲手给这段感情画上了一个惨痛的句号。
叶时峥说的对,这里面其实并没有叶川什么事儿。但是他气昏了头,这么些年的谋划算计都落了空,真正已是了无生趣了。往车上浇汽油的时候,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两个人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还好叶时峥及时赶到了,否则的话……
听到叹气的声音,高朗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累了?睡一会儿。”
叶时飞凝视着他,嘴角慢慢凝起一个温煦的浅笑来,“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高朗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中却漫起一丝复杂的神色,“睡。到了我喊你你。”
高朗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朋友家里,一对挺有气质的中年夫妇,看样子跟高朗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叶时飞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下的时候,王太太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晚上聚会需要用到的食材了。
叶时飞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住在这里已经给您添麻烦了……”
“这么说就太客气了,” 王太太连忙摆手,“阿朗和小杰都不是外人,你是阿朗的好朋友,也别跟我们见外。”
叶时飞心里微微一动,“小杰?”
王太太抿着嘴笑了笑,眼神中微微有些犹豫,“有些事情,国内的朋友不是很能理解。比如说……在这里,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叶时飞大吃一惊。不是因为同性婚姻合法,而是她话里话外透出的某种暗示,“小杰是?”
王太太轻轻颌首,“小杰是阿朗的恋人,两个人已经有了结婚的计划。”
叶时飞看着手里的水杯,神色木然,“恋人?”
“说起来,两个人还是在我这里认识的。”王太太抿着嘴唇笑了笑,“小杰是我的学生,每周都要到我这里来上钢琴课。阿朗那时候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被朋友介绍到我这里来住。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从叶时飞麻木的心里慢慢地衍生出一丝疼痛来。
高朗刚刚到这里就认识他了……那时候,高朗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叶时飞回忆着他在电话里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那里面所蕴含的深意他听得出来。可是,高朗的这段恋情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叶时飞越是回忆反而越是想不明白,高朗从来没有在电话里提过什么,他只记得高朗的电话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电话里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快。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一点一点的,从心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叶时飞站不稳似的扶着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长久以来,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的脆弱与悲伤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想压都压不回去。叶时飞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失落、沮丧、难堪……诸般滋味都混杂在了疼痛的感觉里,混沌不明,却又痛彻心扉。
叶时飞想不明白这样深刻的疼痛究竟所为何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爱上了高朗,至少现在还没有。可是这样剧烈的疼痛,在他提着汽油桶打算跟李行踪同归于尽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啊。
难道是因为起了希望,并且把这新的希望寄托在了高朗的身上,而这希望又转瞬破灭了的缘故?
难道错了一步,一辈子……就都错过了吗?
叶时飞心里突然间生出一个强烈的冲动,想立刻上去拿着行李离开这里。
门铃适时的响了起来。
叶时飞听见王太太穿过客厅去开门,听见门外传来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也听见了高朗的声音,低沉的声音,略带磁性,语调还是那么温柔。
叶时飞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
“叶时飞?”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大咧咧地喊了起来,“人呢?”
叶时飞抹了把脸,竭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客人,是他在经历了连番打击之后第一个感到安慰的存在。有她在场,自己至少不会那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