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就在昨夜,他眼睁睁看着恨之入骨的仇人严耀钦与其手下一起被困在了废弃的隧道之中,全部炸成灰烬。狂喜过后,他已经不耐烦再等待了,连夜发起这次家族会议,只要会上超过半数的人支持他做新一任当家,这半生的颠沛流离与忍辱负重,就算是熬出头了。

他为这一天等待得太久,失去得太多,在漫长的痛苦煎熬之中,整个人几乎疯魔。此刻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他想要发出满足的微笑,却止不住嘴角抽搐。

脚步声锵锵作响,兴奋的“暴徒”们以“主人”的姿态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们都抬起头默默注视着,却没有谁敢出声询问,更没人敢出面阻止。生意是严家的生意,所有姓严的,自然都是主人。不管主人家是争权夺利还是自相残杀,都没有外人插手的余地。

会议室外,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隶属各家的保镖,律师,秘书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负责东区治安的郭督查和警民关系科的冯科长都为了严耀钦的事一早赶了过来,也只能耐心等在外面。

严耀宗一到,所有人自动避向两侧,让出一条通道。严三仿佛一个即将登临绝顶的王者,踌躇满志,得意非凡,大步前行。

一只脚迈进门口,却顿住了,他没想到,在大理石会议桌的上首正中,那个本该属于他位置上,端坐着一名早已被他遗忘掉了的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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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张与爸爸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孔出现在门口,卓扬像是被剥光了丢进冰水之中,全身的汗毛嗖一下竖了起来,连心脏都被冻结了,忘记跳动。

从凌晨到现在,他一直安慰着自己,那个男人是严耀钦,半辈子水深火热,九死一生,早已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栽在躲躲藏藏严三的手里。说不定他是被什么事、什么人绊住了,或者是故布疑阵迷惑对手……

可是所有猜测与希望,都随着这张脸孔的出现,而彻底破灭了。

严耀钦与严三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宿敌,严耀钦在里岛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容小觑。严三敢于大摇大摆现身,那只能说明,他已经确认严耀钦再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了。

整个世界嗡嗡作响,卓扬的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句话——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那个叫严耀钦的男人,他死了……

卓扬知道自己是喜欢严耀钦的,却不知道已经喜欢到了这种程度。如果那个男人消失了,那么从今以后,再没人细心地为自己研究加了肉桂粉的清汤饺,再没人一边严格看管又一边纵容着自己,再没人背起自己沿着湖边石子路散步回家,再没人入睡之后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地亲吻额头……

短短两三年之间,能回忆起的喜怒哀乐,全部都有那个人的身影。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严耀钦,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老严,生活要如何继续下去?

大理石桌面冰冷坚硬,真皮座椅宽大厚重,卓扬整个人深陷其中,被衬托的愈发苍白瘦小,似乎只需要伸出几根指头,用一点力,就能将他生生捏碎。

严耀宗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目中无人地径直走了进来。除了严耀钦本人,再没人有资格被他放在眼里。

而会议桌两旁满满的严氏族人,各自显露出复杂的表情,对于严三的出现,他们也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会场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恐怕很多人早已做好了调转枪头的准备。

卓扬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这位就是三叔吧,久仰大名。让我奇怪得很,爸爸昨晚刚刚出了事,三叔就突然现身,还大张旗鼓召开家族会议,可真是有备而来啊!倒像是准备许久了一般从容。如今爸爸暂时失去了联系,连警方都认为他只是失踪,可是看三叔的神态,是笃定爸爸已死了,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你本人就是杀了爸爸的凶手,因此比谁都知道实情!”

少年伶牙俐齿、语带机锋倒真有些出乎严耀宗的意料,他挑挑眉,嗤笑道:“你就是我那个连亲老爸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小侄子?哼哼,真是胆大,这正中间的位置,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哪能够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在上头大放厥词!看在我二哥给你当了十几年便宜老爸的份上,我就替他教导你几句,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他漫不经心扫视着满座人等,高声喝道,“我是严氏子孙,上个当家人的亲弟弟,上上个当家人的亲儿子,我来接手严氏的一切,名正言顺!谁再把我和二哥的失踪扯上关系,就是居心叵测!可别给外头的郭督查、冯科长几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左右严耀钦已死,区区一个毛孩子,碾死他比碾死只蚂蚁费不了多少力气。之所以耐着性子与之周旋,不过是还不想过早撕破这张斯文的假面皮罢了。严三是有恃无恐的,就算全世界都知道是他杀了严耀钦父子,只要警方手里没证据,照样奈何他不得。就像当年夺权失败之后,严耀钦四处追杀他,害死他老婆孩子,逼得他不得不远走马来一样的无从追究。

这个世界除了法律和道德之外,还有一种不得不遵守世俗的法则——强权。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肆无忌惮将弱小者践踏在脚下,蹂躏凌辱或者拆骨食肉,不用负任何的责任。

此刻即将接收权利的严三,望着即将失去权利的卓扬,眼中便绽射着吃人的凶光。卓扬在这目光的威逼之下,双手止不住战抖起来,只有紧紧扣住扶手边缘,才不至失态。这种强硬对峙他本就不擅长,而严耀钦的离去,更是抽走了他所剩无几的力量。

可是没办法,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正如三叔所言,野种是没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更何况,爸爸早已登报和我脱离了父子关系。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姓严的,和大哥,是实打实的兄弟。严予行是严家的太子,这毋庸置疑,那做弟弟我帮哥哥守着位置,有何不妥?”

他一扬手,将连夜找出的遗嘱摔在桌面上,上面清楚记载了严耀钦死后留给严予行的一切。会场上传来了交头接耳的沙沙声。

看着这份遗嘱,卓扬的心被狠狠拉扯了一下,疼得想哭。就在昨夜,当他打开书房的保险箱翻找遗嘱时,看见摆在正当中的,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财务票据,而是一张自己随手画出的速写图。那张图里,爸爸站在公寓的露台上打着电话,只有简单的勾勒几笔,线条粗糙而潦草。

像那样的画,自己随手就可以涂抹出无数张,可就是如此平淡的一张小画,却被整齐地裁剪掉毛边,用硬塑膜封好,如同稀世之宝一般,被单独摆放在保险箱上层正中的位置。

无意间反转过那幅画,看到自己随手记下的文字,卓扬终于忍不住湿润了眼睛。上面记载的,正是那间位于墨尔本的私立中学。原来从那时候开始,爸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打算。那么之后他决定放自己远行,并不是什么逃避和退缩,而是宁愿压抑住心中的情感,去满足自己的一个心愿。

他无法想象,当自己满载着喜悦与希望远走高飞时,老严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目送儿子离去。

真后悔,为什么那时不留下来!不留在老严身边!为什么不呢!

现在什么都晚了……世上再没有老严了……

看着众人传阅着那份遗嘱,议论纷纷,严耀宗面带不屑:“哦,替大哥守着?哈哈哈,那我可要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了,刚刚听说,今天凌晨大少爷坐了胡家的飞机往回赶,谁知刚起飞没多久,就失去了联络,很可能……现在已经掉在太平洋里喂了鲨鱼了。不相信的话,就打开电视机看看,新闻说不定还在播呢!”说着戏谑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