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慧眼识人才。”管材铺老板才不会说实话呢。

真相是,店员在门边发现昏倒了一个人,以为是乞丐就打发了一个包子,结果那人帮他们卸了两大车的货,啥也不要,就要一日三餐,一问,还是黑户,啥证都没有,白捡这么个成本几乎是零的劳动力,老板简直要乐坏了。那人说话乱七八糟的,一下又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一会又说自己死过一次,但是行为还算正常,老板就不管那么多了,谁叫他一个人抵得上三个短工,找了两件旧棉袄换了他身上的破衣服,本来想剪了他的头发,没想到那小哥抵死不让,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板暗暗好笑,就依言给了他一根筷子簪起来。

孟怀静静等在一旁,看见岳云从人堆簇拥中走出来,主动走过去。

“不知怎么感谢你。”孟怀说,岳云的双手涨得几乎要破出血,不合体的衣服穿着有点滑稽。岳云意外看他:“不用道谢,刚才没看清,没想到是先生。”

“你在这里工作?”

岳云点头,“昨天来的……”他昨晚好不容易从孟怀公寓的楼上折腾下来,走到北京的街上,被各种现代化设施搞得几乎崩溃。

那些在路上轰隆隆的铁甲和高耸入云的四四方方高楼是最惊悚的。这里的人衣着奇怪倒可以接受,热闹的铺子灯火通明,树上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珠子,很多人都拿着小盒子自言自语,他去打听事情,老是被嫌弃,有人还撒了几片花花绿绿的纸在他身上,有小孩来扯他的长头发。可能是十方世界的另外一边,也可能是陷入了什么幻阵,他思索着,后来模模糊糊靠着树睡去,醒来后一个小哥给了他一个热包子。他看见那小伙计的老板在指挥人搬东西,就去帮忙,算是报答。那老板一看,就拉着他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籍贯,户口,身份证,他根本不知道。结果那老板笑得分外开心,直接说,你在这里干吧,每天给你东西吃。岳云觉得活下来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再说。那老板还给了他衣服穿,换下了他那套惹眼的囚服,这里的衣服非常奇怪,他穿了半天。

听完叙述,孟怀尽量平静地问:“你吃啥呢?”

岳云从怀里拿出几乎被压成了碎片的一包煎饼说:“先生,你们这里的东西,很香。”

刚才的老板来找孟怀付栏杆的钱,岳云靠墙角坐下,继续啃煎饼。

“今晚送到您家去装。”

“绝对撬不开吧?”

想到那人举钢板的怪力气,孟怀一看,他吃煎饼吃得舔口舔舌,手上流了血,吃完煎饼后拿棉袄里面来擦,就那么摊着,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点伤。孟怀心里面一直被压的火蹭地蹿上来,有些恶意地想,昨晚他发神经时,中二无比的话说得那么有气势,什么赴汤蹈火,名誉来发誓,应该受过教育吧。现在像根呆桩子似的,受伤了也不知道去报销,一看就没签三险五险,管材市场的黑工最多。这管材老板仗着人家是傻逼的精神病人不懂,所谓的包餐,四块钱的煎饼就打发了临时工十块钱的盒饭,黑心没得说。

事后孟怀实在无法解释为何那时他会那样做,难道犯傻也会传染的。

可是那时他就走过去,一伸手,对那个眼神漆黑的青年说:“跟我去医院。”

孟怀觉得傻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结实的小哥一下子站起来说“医院是什么?”的时候,孟怀左眼皮跳,有灾。铺子上的管材老板横过来说:“哟,小云认识呐,熟人?”

岳云挠挠头:“昨天遇到的。”

孟怀抬头:“他是你的工人?上保险了吗?手流血成这样不去包扎?”

老板看他有点毛,递了根烟:“小哥你谁呀,工商局的?”

孟怀没收那地摊货的烟,摆摆手:“这小子可能有精神病,昨晚爬进我二十层的公寓里,你放着不管危害群众,别怪我没提醒你。”

结果这么一句话就把岳云的打工生涯给毁了。

那中二小子因为失去了一份只有煎饼吃的工作,眉头拧得跟川字一样,孟怀也有那种可恶的负罪感了。

一路二十多次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你救了我,我先带你去医院,再负责让你另找一份工作得了吧,你是真傻还是装,农民工都没有那么廉价,起码要有吃盒饭的追求啊同学,就算你是黑户,那么多工地也可以去……”

终究无奈,这种连红绿灯都不知道的人,还是别指望用正常思维去交流了。

但是孟怀看着那小子木雕似的状态,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简单粗暴地定义为精神病,有点不能接受。也怪自己嘴贱,虽然那小子没说,但是自己一句话害得他被老板撵,总觉得自己该负全责。

走到半路那小子忽然开口:“他们施舍给我包子,我就帮他们干活报答。一天也差不多了。”

孟怀愣了下,青年淡淡一笑。

“而且我每顿吃三个煎饼也不亏。”

一天九个煎饼!孟怀表情瞬间裂了,回头看着那破棉袄下下隐隐露出的结实,孟怀忽然觉得自己是对管材老板做了好事。

到医院,看见穿梭来往的白衣天使,孟怀淡定地说:“这是医院,他们是医生,治病的。”

岳云挺高兴,很好理解,和医馆就差一个字,虽然衣服怪了点。

他们排队挂号的时间倒是不长,不过等在门诊外面的站了半条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