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陡然拔高声音:“你外甥就是个大无赖!”
村长和高氏吓了一跳。
二壮赶忙劝:“师傅,别,别发火。我爹,我爹不是说你——”
“闭嘴!长辈说话没你小辈的事!”杜春分瞪他一眼,二壮吓成鹌鹑。
邵耀宗用和缓的语气说:“我和春分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能保证那个二流子外甥以后不去找二壮,我们现在就把份子钱给二壮。”
以后的事谁也不敢作保。
村长不言不语,高氏沉默下来。
杜大壮道:“就算不娶我那表妹,他想闹也能闹啊。”
邵耀宗笑着问:“你大姨未来亲家催的急,你表弟闹了吗?”
杜大壮仔细想想还真没闹。
邵耀宗道:“一个表亲凭什么闹?谁不知道一表三千里。变成大舅子就不一样了。”看着村长,“亏你还当那么多年村长。你连襟打算赖上你都没看出来。他闺女真那么好,三百块钱的彩礼没人出,两百块钱还没有?就算男方只能拿出一百五,不能找你丈母娘借五十,再找你们借一百?他们就一个儿子,这么多年连一个子都没有?要是真没有,那他们一家都不是过日子的人。”
这话说到村长心上。
他这些天只顾琢磨儿媳妇娶回家,任务就完成了。从没想过连襟的未来亲家要的三百块钱彩礼咋都让他们家出。
村长越想越觉得把他们一家当冤大头,“那就算了?”
高氏不由得坐直,脱口就说:“那我外甥咋办?”
杜春分:“你外甥亲还是儿子亲?你想好再说,两个儿子都在呢。”
高氏的嘴巴动了动,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杜春分继续说:“看来二壮每月往家交几十块钱,把你养的忘了十年前还在吃糠咽菜。二壮,你一个月顶多回来四天,我做主,以后每月给家里五块钱。”
村长一家同时看杜春分,她说什么呢?
杜春分:“我是二壮的师傅,二壮吃饭的手艺是我教的。当年你们把二壮送给我的时候可是说,是打是骂随我便。咋了?出师了,就不认我这个师傅?”
村长家当年啥情况,全村人都知道。
他敢说这话,全村人得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杜春分转向二壮:“听见没?”
“五块,有点少吧?”
杜春分瞪眼:“一点不少!钱存起来留着你结婚。省得我们一走,又让你去娶他们哪个侄女。自己手里有钱,想娶啥样的娶啥样的。”
高氏忍不住说:“春分,话不是这样说的,自古结婚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停!”杜春分打断她的话,“现在是新社会,讲究自由恋爱。你这话要出去说,破旧习俗的那些人能把你家砸了。”
高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杜春分瞥她一眼,转向村长:“一个月五块行吗?”
村长看了看她,又看看邵耀宗,道:“行!”
邵耀宗转向杜春分,轻微摇一下头。
杜春分微微点头,知道他敷衍我。
“村长,二壮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他说,别学我年纪轻轻结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早两年村长就想帮二壮找对象。
二壮正是把这话告诉村长,又正好那时候市区闹得厉害,也不适合成亲,所以就拖到现在。
杜春分:“二壮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他这个手艺越老越吃香。我就没打算给他在农村找。”
村长一家又不由地同时看向杜春分。
杜春分给几人介绍:“张大姐,饭店的会计,李大哥,公安。俩人都是城里人,认识的人多。技工可能有点困难,找个普通工人对他们来说一点不难。”
村长也不是没想过,可他儿子本事再大也是农村人:“就是普通工人,那也是城里人,人家能看上我们泥腿子?”
杜春分:“只是你儿子,人家肯定看不上。公安的干儿子,这个身份咋样?”
张连芳和李庆德的手抖了一下,连忙握拳,不动声色地转向村长。
村里也有认干亲的。
村长还真没觉得张连芳和李庆德跟他抢儿子,“你们要认我们家二壮?”不禁转向二儿子,长得普通,除了白点,没啥优点,何德何能啊。
李庆德干咳一声,压下心中的激动:“老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春分虽然管我们叫大哥大姐,其实我们把她当半个闺女。要是能认二壮,我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那你闺女和儿子咋办?”
张连芳苦笑:“我们无儿无女。”
村长惊得不会说话。
村里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就算没人舍得把孩子过继给他们,也会想法设法捡个孩子回来。
六零年前后到处都是饿死的,孩子也好捡,这俩人不能生也该捡一两个啊。
杜春分:“村长,会计是二壮的干娘,公安是他干爹,师傅是我,我爱人是军人,二壮还不能找个像样的城里人?”
村长连连点头:“能,能!”
高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杜春分一瞪眼,吓得她咽回去,“杜大壮,你是希望你弟娶个城里人,将来你孩子大了能帮一把。还是娶你表妹,连带养你姨一家?”
傻子才选后者。
他弟要能娶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姑娘,甭说不接济他这个大哥,他这些年存的钱给他都行。
杜春分:“那就是都没意见?”
“师傅,我——”
杜春分瞪眼:“有意见也憋着!你爹娘让你娶你表妹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二壮顿时不敢有意见。
邵耀宗想笑,“二壮,你是怕你大姨那边不好办?”
二壮点头,还有十来天就定亲了。
杜大壮忍不住朝弟弟肩膀上拍一下,“你可真是做饭做糊涂了。有个公安当你干爹,别说表哥一个,他跟大姨夫一块去,你也不用怕。”
二壮恍然大悟:“春分姐想的真周到。”
杜春分:“不周到能当你师傅?”转向村长,“这事宜早不宜迟。挑个好日子把认亲这事办了吧。”说着起身。
村长下意识问:“这就回去?”
杜春分道:“我们能待到二十九。我去老坟地看看我爷爷奶奶。铁锨借我用用。”
村长知道她是给坟添土,以免坟塌了。
“不用。你二叔添了。坟头也收拾的特干净。你二叔办事虽然混账,对你爷爷奶奶倒是孝顺。”
杜春分:“那我也得去看看。”说着转向张连芳和李庆德,“你们就别去了。”
张连芳希望在杜春分走之前把“认亲”的事办妥,“老大哥,我们不知道村里认亲的规矩,要不你跟我们说说?”
比起那个糟心的未来亲家,村长更看重这个干亲家,“我家有日历,我这就拿,咱先挑个好日子。大壮,你和二壮陪春分过去。”
杜春分出来不见孩子,就对邵耀宗说:“我们先去。”
邵耀宗:“不带她们一起去?”
二壮不禁说:“别让甜儿她们去了。那么小,别沾上脏东西。”说完就赶忙往四周看,担心被举报他封建迷信。
这事玄乎的很,谁也说不准。
杜春分虽然没经历过,但她亲眼见过,村里一个女人吃饭的时候好好的,碗刚放下,身体往地上一瘫,双眼紧闭,声音变成另外一个人。
邵耀宗不信,可涉及到孩子他也不敢大意。
坟地在西北,四人从村长家门口的小路往西走了大概两百米,杜春分听到甜儿的声音。循声看去,正是万氏家。
二壮指着旁边的房子,小声说:“姐夫,这就是春分姐二叔二婶家。”
邵耀宗看过去,杜广元家的房子非常与众不同。
小路两排的房子都是泥土墙稻草顶,唯有杜广元家的房子是瓦房。
房子一排六间,看样子十来年了。十多年前杜春分的工资不高,杜广元和林香兰又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即便盖得起房子,盖好日子也不用过了。这房子极有可能是他岳父和已逝的杜家老两口出钱盖的。
邵耀宗知道农村人辛苦,所以先前劝杜春分回去看一下。现在看到这个房子,邵耀宗恨不得倒回去给自己一巴掌,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瞎出主意。
殊不知一墙之隔的林香兰和杜广元也听到了甜儿的声音。
他们起先不知道那是甜儿。
院墙低矮不隔音,万氏吆喝儿媳妇,赶紧把家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大丫和二丫回来了。
两口子在自家听得一清二楚。
杜广元就问林香兰,要不要去村长家看看。这不年不节的咋突然就回来了。
林香兰稳的很,不用去,她杜春分再不认她这个二婶,人到了小河村,也得来看看她二叔。
半小时过去,又半小时过去,该上工了,杜春分还没出现,林香兰坐不住,使唤杜广元去村长家瞅瞅。
杜局说他二弟是个是怂包一点没说错。
杜广元不敢去。
两口子你推给我,我推给你,杜春分一行从他家们家屋后过去,直奔老坟地。
夏天本是野草茂盛的季节。
杜春分见爷爷奶奶坟头上干干净净的,忍不住笑了。
邵耀宗被她笑的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
杜春分扫一眼大壮二壮,“知不知道我二叔为啥把坟修的这么好?他指望祖坟冒青烟呢。”
“咳!”
猝不及防的三人同时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杜春分瞥一眼他们,跟爷爷奶奶说几句话,又在心里默念一句,老杜还活着,活的很好,你们放心吧。随后转向她太爷爷奶奶的坟,跟老两口问声好,就对二壮说:“你去万大娘家叫甜儿她们几个,我们先回你家。”
大壮忙提醒:“春分,你是不是忘了?”
杜春分疑惑不解。
大壮指着后面两个坟:“你爹你娘啊。”
邵耀宗猛地转过杜春分,谁爹谁娘?
杜春分恍然大悟,抓住邵耀宗的手腕:“过来,见见你岳父岳母。”
“我——”邵耀宗张了张口,“我岳父岳母?埋在这儿?”
杜大壮道:“春分没跟你说?其实也不在这儿。杜叔和潘婶是游击队的,游击队你知道吧?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尸体埋在哪儿。我们就帮他们立个衣冠冢。有了这个,逢年过节给他们烧纸钱,他们在那边才能收到。否则只能当孤魂野鬼。”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孤魂野鬼?”你爹知道吗?
杜春分心说,当然不知道。
杜大壮指着左边大一点的份:“这就是大郎叔的。这个是潘婶的。那个,邵团长,你第一次过来,按咱们村的规矩,得给老丈人丈母娘磕个头。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