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嘉宾也是倒霉,赶上了这么道没法儿回答的题,差点就要以骂人出名了。做主持人的自然要一碗水端平,掐着点儿给了他几分钟自由发挥的时间。
第三位嘉宾上来讲何时该居敬克己,却也是走的知——行——深知路线,与方提学甚至宋时之前讲的大同小异,没什么记忆点。第四位嘉宾讲如何灭人欲,却是从中庸上讲,讲理欲只是一念,中庸便是天理,过不及便是人欲,所以不须绝人欲,只须守中正即可。
这段讲得十分有新意,宋时花式吹了几句,可惜那位一心绝欲的林先生不大满意,又起来问桓老师应当行什么工夫。
桓老师自家还不曾灭人欲,听着这问题心思便有些复杂,下意识看了宋时一眼。
宋时却以为他是让自己替他回答,便朝他打了个眼色,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朗声道:“方才罗兄已经讲了去人欲之法,桓老师于此也一样只教人致中和,没有别的道理。贤兄想绝弃的人欲究竟是何何物?朱子合道理的是天理,徇情事的是人欲,饮食衣服、男欢女爱都是天理,只不过份贪求即可。”
他不再刻意放洪声量,用台下听不到的声音,平平和和地说:“林兄若一味绝弃人欲,恐怕流入佛老之说了。”
说得好,宋兄说得太好了!
刚答完题,却被提问者彻底否定,还想让桓老师答题打他脸的罗嘉宾就差起立鼓掌了,下台之后拉着亲友口沫横飞地骂那林书生:“简直是佛门混进来的儒奸!”
他是头一个被提问之人否定的,要是桓老师在台上点评几句,流露出他解答不好的意思,那他的脸就丢大了!
岂止这台下二百多人,那书印出来呢?
他自己都想买回去印几百本慢慢送人,天下看到这本语录的儒生得有多少?岂不都要笑话他沙县罗敬斋先生?
那位林生员倒是平平和和的,听着别人骂他也不动怒,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意思——理学中寻不到他要的清静,或许可以看试试佛学。
宋主持把这场嘉宾送下去,也解脱地松了口气,看着差役换了几套新纸笔、杯盘,自己倚在桌边喝着晒得微温的梅汤,低声感叹:“办这大会真不容易,幸亏叫上来的人少。”
也幸亏只按着辩论会的规摸放了桌椅,没按辩论会的模势放开他们自己辩论,不然他一个主持人恐怕劝不住架。
福建人能打啊。他顶多能劝一两对儿,得多几个小师兄这样的才能镇得住全场。
他喝了自己那碗还不够,又拿过师兄的喝。桓凌刚说了句“我喝过”,那碗梅汤就见了底儿,宋时拿手背抹抹嘴,无辜地说:“都热了,回头叫差役再给咱倒杯凉的来。”
桓凌不敢看他湿润后微微发红的唇色,低下头却又见那滴酸梅汤顺着他瓷白的掌缘滴下去,心里越发翻腾,垂着眼问他:“师弟可否再说一下方才与那林生员说的,天理人欲之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