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桓凌能置身事外,向前低声,舍着脸面替他求情:“如今周王尚未成亲,舍妹与宋师弟又曾有婚约,他如何能进京呢?事到如今,都是我家耽搁了他,大人只责怪我吧。”
黄巡按见他没上京应考,光担心他因为在福建中了秀才而飘飘然不知自家学问深浅了,倒没想到这点。叫桓凌点破之后,又心急又无奈,也不好当着桓凌说什么,叹息良久,只问了一句:“你这些日子,没为这场讲学会耽搁复习了吧?这场讲学会方兄是要避嫌,不能过来的,你若自己学问不到,可别想凭着自己在台上调停得好,就叫他高高抬手放你过一回。”
没有,有小师兄在这里,他可以安心依赖,并没为这场讲学会费多大心力。而且最需要他花精力的主持环节反而是他在台上高速理解、反馈各家理念,融会这些日子学习成果的机会。
八股文考的表面上只是四书五经,但能进秋试考场的,无不是已把经书嚼烂,书中每一句、每个字都翻来覆去思考过、甚至做过文章的。考生文字水平只在伯仲间,到了考场上老师凭什么要取这份、不取那份?
真的只为文笔好就录取么?那样的话宋朝也就不会把应制诗剔出科考内容了。
真正打动老师的不是你会用多少史料、不是你写出的文字多么字字珠玑,而是文字后蕴含的理学观点。
前朝王安石当政时,考场文章只有合他“新学”之义的中式,而到新党被推倒后,考场上敢写王氏之义的就绝不会被录取。朱熹晚年被弹劾时,道学被斥为“伪学”,凡依他之言解经义的卷子自然会被黜落。而如今朱学当道,科场文章中理念又是必须遵朱子之义、最好再与考官本人理念相投的才容易中式。
若文中理念走偏了,就是当场写出篇《离骚》来,老师也不能取你。
所以说这场理学大会并非浪费时间,而是给学子们一个难得的考前突击提分机会,而他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也必将是最有收获的那批人之一。宋时自信地笑了笑,点头谢道:“大人放心,学生一向跟着师兄用功,不会耽搁学业的。”
第61章
第一届讲学会刚办起时,武平县还只是个不以学术出名的普通县城, 宋时更是个不知名号的小人物, 肯来参加的老师和生员都是因他的印刷技术新鲜, 来瞧瞧热闹而已。但因去他们的大会办得实在成功,还引得各省都跟风开起讲学会, 本省儒生提起这大会也都有几分自豪,得着邀请的多半儿肯来看一看。
今年会议还没有开始,本府几个县的文人才子就主动找上来要给组委会帮忙。又有些附庸风雅的商人、大户捧着银两来资助他们办讲学, 只求在这届大会里留个名字。
当然可以。宋时没有看低商人的毛病, 亲自办了晚宴招待众人, 并承诺大会结束后要写一篇《筹办福建讲学大会记》,其中必定要有这些捐资商人的名字。
大郑的赞助商们极为质朴, 也不要求冠名, 也不要求场内竖广告板, 在书里添个名字就能心满意足地掏钱。然而宋时不能让金主吃亏, 他雇人在书院旁边搭了许多报刊亭似的临时小店,全部佳上赞助商们商铺的牌子, 那些商人愿意安排买卖的自己安排, 不愿意的就招本地小商贩在会议期间开店卖水卖吃食。
武平县百姓力农读书的多, 商业气息不浓, 大会期间捞一笔快钱, 结束后把报刊亭拆了,宋氏书院照样是个干干净净的读书圣地。
这些外务不用走心,真正麻烦的是讲学方面的准备——这回与会人数翻了几番, 不必计黄巡按和桓凌这两位主官,就已能凑出十来位愿上台讲学的致仕进士、海内名儒。
人多了,要讲什么就得提前安排,写出教学计划和讲义来,以免到了讲学正日才发现跟人撞了题目。不然的话同一个题目,讲得好不好底下数百书生都看着,谁讲得差就不止是尴尬,几十年攒下来的名声都得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