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饼不知是他们从南方带来的不是,和宫中所制大不相同,饼皮并非层层烤得透亮的酥皮,而是更绵软柔润的橙色面皮,香甜无比。饼上刻着细巧花纹,上面不知涂了什么,烤得润黄油亮。
馅料也极丰富,除了他平日吃的豆沙、枣泥、青丝玫瑰、五仁、百果等馅,竟还有几样夹着荤腥的新样儿月饼:
一种是细白柔腻、口感尤如芸豆却更带几分清香的白莲馅,当中裹着金黄的鸭蛋。鸭蛋与沙绵的馅料一块儿咬下去时,甜咸两种滋味混在舌尖,别有一番风味。还有在五仁中掺了火腿末的咸甜火腿月饼,一种炒得干生生的肉松月饼,切开来便能看到金丝般的肉松从分开的剖面落下。
他尝着馅料也新鲜,饼皮也特别,竟是宫中未见的佳品,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块,将没尝过的风味都尝了个遍,赞道:“南方的点心果然精致,宫里也不曾有这风味。只是味儿有些重,须得喝口茶解腻。”
桓凌垂着眼笑道:“这是宋贤弟叫厨子琢磨出来的,他自是有些清馋,好弄点与前人不同的新鲜吃食。”
周王笑道:“宋先生名士风流,岂能无癖?但这月饼虽然精致,所用材料却属平常,是人尽能得者,却比那些吃笋定要山阴破塘笋、吃鱼定要三江鲥鱼、蟹定要固城蟹……为求口腹餍足抛却王事亲族,千里命驾,只求一尝时鲜珍味的狂生更懂饮食真趣。”
他也曾听说,江南书香世族、豪商大贾家往往饮食比宫中还精致。那些人不惜耗费光阴,来往千里,就只为博一个“老饕”名号,以效仿放旷洒脱,不染俗尘的魏晋名士,于天下又有何用哉?
还有些江南富商名士自恃富贵、风流,嘲笑北地饮食粗犷,只知食肉,不识真味,却不知皇家可以“举天下以奉一人”,有什么想要而不能得的?
宫中平日只吃些牛、羊、鸡、鹅、鱼、笋之类寻常易得之物,只是怕上有所好,下头有人为了讨好,四处搜寻美食送入宫中,以致徒费金银民力罢了。
他又拿小银叉叉了一块莲蓉月饼吃,由衷点评了一句:“宋先生毕竟是牵挂民生经济之的真贤人,岂是那些故效放达,实则只为邀买清名,走中南捷径的假名士相比。”
他早先在宫里时,也更喜欢耿介清傲,不与世俗同尘和光的才子;可到陕西磨练一回,才知道才子固然可以与他畅谈天下,却还是务实的名士于家国更有好处。
且不必说宋时在乡间开试验田以求丰产、建经济园收纳流民,造耐火砖重开商屯之类惠及百姓之举;只说他自己的王府——前后两任知府在任时,给他修出的王府差别何其之大?
他毕竟是自幼在宫中金尊玉贵地养大的,纵然再肯俭省,也还是更愿意衣食住行更周全些。若非父皇派来了宋先生做地方官,若非宋先生是个精擅实务的人,他现在只怕还住在不合规制的府宾馆里。
他念着宋时的好处,有些想敬他杯酒,但他人不在这里,只得叫舅兄代饮了。
桓凌将酒一饮而尽,仿佛比自己得了夸赞还要得意地笑了笑,逊谢道:“下官便代宋时谢过殿下赞赏。时官儿……宋贤弟倒不为求世人赞誉,只是一心为朝廷百婚谋福祉,故而从汉中府捎来的表礼、信札,也都是这些最朴实无华的吃食为重。”
是啊,看这月饼和菊花酒就知道了,宋大人于饮食上是个用心的人,家书中说不定也写了什么饮食秘方。
不过当初舅兄出京一趟,捎回去的是传遍京师的《鹦鹉曲》,以赠他慧心巧制的鸳鸯尺;宋先生这封家书想来也不是普通书信,捎来的节礼中恐怕又藏着什么传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