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只为解渴,不为品茗,没差。”执秦的口气也不必平时的软声细语话中带讽,反而率性得让杜若一怔,手一松,便听见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
回神,时光不仅拔高了少年的身材,更让心智变得成熟,“……这究竟是一箭双雕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听出这话有歧义,刚呷了一口茶的执秦看向曾经的伴读,随后从昔日玩伴的神情中读出一丝线索,“你指父皇西征的决策?……只怕他布局已久,早在数年前。”
“是殿下闯祸的那次?”杜若笑得狡猾,知道这是秦王心头的一大耻辱,然而偶尔挑动他内心的伤疤却更能激发对方的斗志,尽管可能面对美人的怒火高涨。
“本王怎会知道!”果不其然,轻轻一句话,让王爷再好的涵养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怒火,不过杜若还没有胆量再行落井下石之举,便闭口不言。
执秦重重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声响,瓷杯与桌面碰撞的瞬间迸发的清脆之声让人心头一凛,接着便听到执秦几乎咬着牙的发话,“父皇的布局,又有谁能猜中?他的算盘,自然比我们任何人都高明!”
……这算是对帝王的怨念,还是纯粹回想起曾经的耻辱而愤恨?
杜若想笑,却不能在此时笑出来,心知这么做会火上浇油,于是选择岔开话题,“那王爷对仲王暂代君权之事怎么看,这些年来仲王暗中培植的势力也不比我们少,只怕一旦坐过那个位置,哪怕只是暂代,也会成为一项筹码,到时候……”
“别说了!”执秦闭上双眼,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如下的话,“打破几个王爷之间平均的势力拉锯,父皇岂止一箭双雕,他要扶植执仲的话,不可能这些年眼睁睁看着他坐大,至少也会像执废一样管制在身边,让他空有满腹经纶治国之策而无法得到实质性的权力……”
再度睁开眼,执秦恢复了一贯的雍容面具,举手投足间仍是气质妖媚的青年,指尖随性地在琴上拨了几音,“父皇要的,就是看我们几人谁先沉不住气,他容许皇子们有野心,却也要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光有权势谋略还不够,耐得住,才是第一。”
所以尽管被揭旧伤疤让他火气很大,却能做到依然不轻易发怒,这也算是忍功有成吧。
杜若微微点头,王爷还真是个不容小觑人物。
“不过,该发愁的人怎么也轮不到本王,宫里不是还有很多早已听到风声的人在吗?”
执秦勾起朱唇,似乎来了兴致,专心地弹拨起面前的琴来。
听到风声能冷静的人多少有些头脑,而听到风声趁机兴风作浪的人又要另当别论。
当然,如果冷静也只是冷静地做好自己本分的事,自扫门前雪,埋头尽本分,未免木讷盲目且无聊。
而能像执秦那样静观其变忍耐低调的,在如今气氛凝重的前提下,似乎难有人能做到。不动,也会有人在暗中盯着你;动,却是挑战整个天下。
仲王没有时间考虑动或者不动的问题,他专心处理朝政的事务都快自顾不暇了,搬到宫中旧时还是皇子的宫殿,让人稍作打理草草住下,因为离朝云殿有些远,所以索性让宫人们把每日需要批阅的奏章都送到他的皇子殿。
执仲接触政务也有几年,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从前他接触的都不过是凤毛麟角,他没见过父皇是如何处理政务的,只是由他独自一人面对时,事无巨细各个方面都涉及的奏章光是批阅就让他够头大的,还要每隔几天与几位重要的朝臣商议政事,对着几张皱巴巴的面孔低头聆听长辈的教训,与他而言又是一番折磨。
握笔的手已经感到酸软,可仍不能稍作休息,面前的公文还有不少,而桌角的茶盏则是一口没动,任由宫人凉了换热,再凉再换。
好不容易将择出的一叠重要的奏章批完,执仲揉了揉过分劳累的双眼,抬头便看见立于眼前的儒雅青年。
“抱歉,见你太忙,没让宫人通报一声。”执语欠了欠身,在执仲的眼神示意下在就近的躺椅上坐下,笑容温和,“正好母妃抱病回宫探视,路过皇兄旧居,便前来看看,公务繁忙,没有打扰皇兄吧?”
“哪里,本王也正要找你商量……”沉吟一番,执仲不再犹豫,将笔一搁,肩膀松了松,唤了宫人前来斟茶,神色也没有执语刚进来时的憔悴,“本王希望皇弟能帮忙批阅一些奏章,一个人处理实在分身无暇。”
执语面露讶异,仍快速消化了执仲的话,垂眼思虑一番,正要开口拒绝,只听执仲又说,“朝中的老臣们对本王专权也颇有微词,若能得皇弟相助,等父皇回来也能向他有所交代。”
“可是……父皇亲命代君之职的是皇兄,执语怎敢逾矩?”
“事态紧迫,你也不是不知道皇都人心惶惶,帝王在前线作战,野心份子有机可乘,本王一人实在负担不来。”执仲苦笑,如果不是因为收到风声,最近江湖上颇不平静,有可能威胁朝政,面对执语,他还不能说就能完全放心。
他们三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宫里宫外给人印象严肃正直的执仲心知肚明。
因年年岁相仿才能相近,即使在执废成为太子、自己也封王之后,却从没自角逐争权的漩涡中走出,执秦尽管失了宠,仍是那手段凌厉不可小觑的天之骄子,执语虽然温文儒雅,其背后的势力对他们有着极大的威胁。
因他是皇族长子,十五岁前还是以太子的标准来约束自己,只是没想到,他那性情多遍无法捉摸的父皇,竟会力排众议选择了执废。
执废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他那个性子,无论如何做不了一国之君,有志有谋不是帝王的全部,还要有能玩弄人心牵制朝臣的手段与狠心,这些,都不适合执废。
帝王必须是狠心绝情的。
察觉到执仲眼里闪过一抹厉光,执语不动声色,缓缓展开手上的纸扇,水墨色引入眼帘是一派潇洒飘然,听见几乎微不可闻声响,执仲从思绪中走出,定定地看了眼执语,“事到如此,皇弟莫再推辞。”
看来执仲已经下定决心,今后无论事情演变成怎么样,双方都不能轻言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