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琛听着听着,有点不爽了。
原本邢焰说他没表演的天赋,不配当演员。关琛也不是特别在意。
他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了。他也知道人在江湖走跳,受点糟蹋轻侮时,样子要先撑住。
只要能把钱先拿回来,回头想要整老头,实在太简单了。泼油漆、泼粪、花钱请小姐上门来闹……他有无数种添堵的办法可以用。
但后来邢焰更过分的话飚出来,什么行业败类、什么演员渣滓,关琛就要生气了。
行业烂成什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只是来索要学费的,没理由无偿给人当精神沙包。
【给钱了么你?】
关琛沉着脸往台下走去,准备离开这里走人了。
作为社团的高级干部,脑袋里搞钱的方式那么多,他总不至于把自己饿死。而且讨债是门手艺,他有经验,知道讨债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老头看到关琛往台下走来,顿时惊慌不已,以为要被打了。坐在他附近的学生也连忙散开。
关琛没打算众目睽睽之下殴打老人,这样的话,只能吃到看守所的饭。
他低头,抬腿,从舞台的台阶迈下一步。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踩了一阶,眼前光线一暗,他整个身体顿时涌现出一股浓重的失落和遗憾。像是从岸上跳进水里,心头重重一堵。
关琛愣了一下。
这种感觉他隐隐觉得熟悉。像是上辈子读书的时候,他从网吧电脑前离开的感觉;像逃课后跟伙伴肆意打球,却被闻讯赶来的校长追捕,不得已从球场逃跑的感觉;也像是长大后,他收起甩棍,从满地敌人的巷子里离开的感觉。
这个破舞台有什么特殊的?关琛感觉莫名其妙。
关琛思绪游离着,突然一声“不可以!”,是小熊跑过来拉住了他。
小熊拥有熊之力,轻轻一带就把关琛带得失重般踉跄几步,坐在了台阶上。
“你不要冲动!”小熊不愧是【纪律委员】。她虽然也因为邢焰那番话感到生气,但她还是死死按住了关琛,不让其做傻事。她低声说:“打老人的话,你以后就当不成演员了!为了他自毁前程,不值得的……”
关琛一脸懵圈。我没想打架啊,就算要打,也已经完了。
打架的时候差点摔倒,就好比骂人的时候嘴瓢说了错别字,无论什么气势都会瞬间不见。
关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小熊小小的一只手跟五指山一样压在了他身上。
“我不打架。”关琛叹了一口气,“我刚才也没准备打架。”
小熊听到关琛的保证,徐徐松开关琛的胳膊和肩膀,但眼神还紧张地盯着他,仿佛稍有异动,就会扑上来。
被小熊这么一打岔,现场的气氛一点也不严肃了。
关琛揉着腰,回头看了一眼舞台。
舞台空荡荡的,只有简陋的道具;地板伤痕累累,显示着年代的久远;在天花板灯光的照耀下,简直虚幻如另一个世界。
“邢老师,刚才那些话有些过分了。”一旁的小熊,按住关琛之后,瞪着邢焰。
“还好吧。”邢焰看到关琛被有效控制,确认自己安全后,又好整以暇地恢复了大师风范。
“你刚才说他不适合当演员,说他是行业垃圾……这些东西通过一场表演就作出判定,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点?”小熊正在为关琛抱打不平。
关琛讶异地看了一眼小熊。他还从来没被好人仗义执言过。
“我演戏五十年了,谁天生能吃这碗饭,谁努力点也能吃上,谁一辈子端不起这饭碗,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演不了戏却死命演戏,认不清自己的人,就是垃圾。”邢焰盯着关琛说出这番话,但目光有02秒的时间停在小熊身上。
小熊摇摇头:“你要是看走了眼,是不是就毁了一个人?”
邢焰笑得像个反派:“能被别人一句话就毁掉的人,是做不成演员的。这样的人就算不被我毁掉,将来也会被其他事情和人毁掉。”
关琛突然举起手,插话说:“这话听着有点像先拿刀捅一个人,他死了活该,因为这人迟早会死?”他挠挠眉毛,“就算是我,也知道这种逻辑不合适啊。”
“我一直用这套方法教学,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走过眼。”邢焰抱起双臂。
关琛看着老头高高扬起的脑袋,顿时不想说什么了。人活了大半辈子之后,思维早就固定了。所以有些老人家一次被诈骗,就会被其他手段骗第二次,第三次,别人再怎么教也是教不回来的。
在关琛看来,邢焰就是那种顽固老头。跟这种人讲道理,纯属吃力不讨好。不过这样的老头也有好的一面。关琛觉得这老头就是电信诈骗和无证保健品目标人群,是潜在客户。
关琛不想说了,但小熊有很多的话要说。她对邢焰辩驳道:“可是关琛他真实水平不是这样的。我认识关琛这么多年,确定他对表演是很认真的。”
“他很有才华的,绝对不是那种随便混混的演员。”小熊看了关琛一眼。她觉得身边这个老同学变化有点大啊,被人质疑竟然还这么心情平和,如果在以前,早就用世界上最狠毒的话反击了……不过心平气和的老同学也很好。之前就是因为他这张毒嘴,导致一连去了几个表演班都容不下他。
不过,这个班看样子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留下来的。
她认为邢焰随便靠一段表演就判定一个人适不适合演戏,的确很不负责任。“你不适合演戏”,“你在浪费时间”这样的话她听过无数遍了,她一直很讨厌这种唯结果论,唯成功论。在她看来,有些事喜欢就去做好啦,天赋不天赋的,真的很重要吗?而她边上的这位老同学,热爱表演的程度一点也不比她低。
“他刚才只是没有认真起来。”小熊捏着关琛的肩膀说。
她目睹过老同学为了揣摩演技,在车站和医院一坐就是一天;也看到过老同学混迹在各种互助小组。她知道老同学的付出,所以不希望他就这么被误解成贪图名利的混子。
关琛听着小熊描述的故事,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画面。
【啊。】关琛明白了。
他用撑在身后的手掌,抚摸着舞台的光滑地板,明白了身体那种强烈的留恋,原来是来自于前身。
邢焰听了,连忙精神抖擞:“没有认真起来?好啊,证明给我看。”
关琛笑了。低劣的激将法,只有傻瓜才会……
“刚才那场戏我们再来一次!”小熊转头盯着关琛的双眼,战意汹涌:“这次你认真一点,不要玩了,拿出真本事来!”
关琛:“……”
“等下如果他看完你的表演还不肯道歉的话,我跟你一起退学!这样的地方,我们不待也罢!”小熊一脸认真。
“不用这样吧?”关琛有些惊讶。
小熊已经十分仗义了,在不知道好友被换号的前提下,为好朋友正名和出头。关琛能够理解这种行为,甚至还有些欣赏。因为仗义是他们混道上的最为重要的品质。
“反正我本来就是被你推荐来的,大不了我们再一起去找下一个班。”小熊小声地给关琛鼓励打气,“加油,演好一点!气死邢老师!”
台下邢焰大喊:“我听得到!”
小熊忙不迭跑开,躲到舞台边上,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调整状态,请台下观众不要再说话了。
关琛慢慢起身。
【下一个班……没有下一个了。】关琛看着小熊,有些惋惜。那个跟她一起追梦的年轻人,已经挂掉了。
关琛直起身,感受着全班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如果是上辈子,他一定狠狠瞪回去,谁敢对视,他就用肩膀撞一下对方,问【你瞅啥】。
但现在,他只感觉到一种冲劲,表现的冲劲,仿佛只要有机会再站回舞台,就足够开心了。
没出息。关琛暗骂一声。
但看着远处跃跃欲试的小熊,体会着心脏的加速跳动,感受着填充空荡荡舞台的冲动,关琛想了想,重新踏上了舞台。
【死刑犯在行刑前都有机会跟家属见最后一面。你们是没机会了,干脆给你们一个“告别舞台”,你们好好告个别吧。】关琛转身,再次走近“牢笼”。
舞台上的“牢笼”是用几个椅子简略地围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