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看似很强硬,实则道出了许霖的真实心态。
总而言之,不服气,尤其是对贾琏不服气。
许霖从不认为自己比贾琏差,尤其是殿试放榜后,看了张贴出来的状元文章,许霖更是不屑的判断,贾琏是靠媚上而得的状元。
当然了,许霖也没法否认贾琏出仕之后的一系列功劳,但他认为,贾琏是因为立功的机会更多,换成自己,能做的更好。
贾琏对许霖的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介败犬的无能狂吠。
当然了,一棒子打断他的脊梁骨这种事情,贾琏很乐意去做。
“在五城兵马司的时候,我没定你一个藐视上官的罪,完全是看在大家都是御史的份上。我也没有刻意针对谁,反倒是你,对我毫无善意。至于说到功劳,有些不该你知道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单单说北虏入寇,张家口沦陷之事,当时你也在京城,身为山西人,但凡你敢主动报名,随军做一个监督,贾某都愿意敬你是一条汉子。来,告诉贾某,当时你在忙点啥?在八大胡同宴请同僚吧?”
你不是不服气么?那么好啊,我不但要击败你,还要把你的脸按在烂泥地里摩擦。
许霖很想反驳,可惜,不幸的是,贾琏随口一句,不幸言中了。
当时许霖真的是在宴请同僚,喝酒之后,好为大言,抨击当时的兵部及内阁,甚至还对陛下革新朝局有暗讽之意。
这种被人当面揭短的羞怒,很快让许霖面色涨红,指着贾琏怒道:“那又如何?你敢说出仕至今,干干净净么?许某却敢!”
贾琏听了这个反击之言,忍不住露出微笑:“巧了,我也敢。为官至今,贾某没有贪墨一文钱的公款,甚至没有利用手里的权利,为贾家谋取一文钱的利益。至于提到干干净净,许氏是大家族,贾家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出身的人,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没资格说自己干干净净,我们都是有原罪的。所有的富贵荣华,都建立在无数的底层佃户、奴仆的血汗之上。贾某人为官至今,好歹为国家为朝廷立功无数,你呢?你配跟我相提并论?如果你觉得配,那请说说你的丰功伟绩,让贾某长长见识。”
许霖当时就呆住了,贾琏的问题太简单粗暴了,是啊,我的政绩有哪些呢?
被贾琏带进沟里的许霖,苦思冥想,也想不到任何可以拿出来说的功劳。
进士之后,考了个庶吉士,进翰林两年后没外放,而是直接去了督察院。当初不是没机会外放,而是觉得外地太苦,不愿意离开京城繁华之地。
再看看对面的贾琏,十六岁中状元后,一战郧阳擒贼首,随后代理知府,治理一方,安定百姓,恢复生产,征集卓越。再战济宁,平定教逆,三战张家口,解除北方危机,挽救宣大。非要挑贾琏的毛病,无非就是所到之处,士绅豪强怨声载道。许霖其实很清楚,地方上的士绅豪强都是啥德性,作为一个官员,被士绅豪强嫉恨,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是荣耀。截至目前,贾琏也不过十九岁,再看看自己呢?
许霖还是个有廉耻感的人,一番对话后,许霖突然意识到,此前对贾琏的种种无端的恶感,毫无来由,根源是嫉妒所致。
一时间,许霖无言以对,羞意难当,以袖掩面,掉头就走。
此前所有的傲气,在这一刻都化作早春的风,越来越远。
说实话,许霖的表现令贾琏感到了意外,人果然是复杂的。同样是大家族的出身,看看近代就知道了,多少伟大的人物都是名门世家出身。同样还有更多的名门子弟,跟着去了对岸,在弹丸之地苟延残喘。
不能因为人的出身,就给一个人下结论。任何一个文明的诞生过程,都不会只有光彩夺目的一面,还有看不到的黑暗一面。
下意识的,贾琏对许霖的态度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至少不再鄙视他了。
尤其是看着这厮孤身踏上归途,而不是与他人结伴,报团取暖。
督察院因为方颂被殴打的事情,许霖被罢免,其他四人则被派往地方按察司,京官外放平调,等于被贬。
佥都御史方颂,养伤半个月就好了,回来后去吏部办手续,出任右都御史,连升三级。
随着方颂的上任,内阁也在议罪银子的条例上签字用印,确定针对官员的优待处罚条例。
看见这个新规时,贾琏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总之就是很复杂。
贪官被发现,可以用钱买命,这是被发现的,没被发现的呢?
只能说,王朝中后期的任何变法,目的都是为了改善中央财政,而不是首先考虑底层民生。
朝廷有钱了,底层百姓造反了,军队有钱发军饷,镇压就是了。
任何朝代,首先被牺牲的,永远都是社会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