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时候衣长安刚做了父亲。当他抱着怀里小小的婴孩时,为父的骄傲与自豪,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独占欲,让他明白了父亲二字的含义。
——衣长宁却说,衣飞石就像他的父亲!
衣飞石像你的父亲,我们的亲爹呢?!你就忘了我们的亲爹了吗?你忘了是谁给你精血,忘了谁曾在你襁褓时哺育呵护你?就因为衣飞石权势滔天,给你无数荣光权柄,给你前程,你就连父母都忘了吗?
初为人父的衣长安想起了身为人子的“本分”,原本已经对复仇计划绝望的他,重新开始谋划。这一次,他决定在计划里将认贼作父的亲弟弟一并埋葬。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勾结谢泓。
他花了多么多心思去取信谢泓与谢娴。
他还顺利把衣长宁也拖下了水。
他下定决心诀别这个花花世界,只为用性命和衣家子的身份将衣飞石从云端扯下来。
……
结果皇帝赐了丹书铁券。
衣尚予回京时,皇帝不曾赐他丹书铁券。皇帝登基时,不曾赐衣家丹书铁券。衣飞石大胜回朝时,皇帝不曾赐丹书铁券。前些年皇帝追封所有勋臣,连孝烈皇帝都追封了,也没赐衣家丹书铁券……偏偏就在此时赐了丹书铁券!
衣飞石前脚刚来,颁旨的天使后脚就到。
——这要不是衣飞石离京前向皇帝求来的,还能是什么?
衣长安简直难以置信,他衣飞石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把皇帝蛊惑得如此言听计从?丹书铁券都能空口白牙求来?皇帝就不问问凉州出了什么事吗?我这是要弑君,弑君啊!
这皇帝怕不是个傻的吧!
衣长安迅速改变了计划。他决定做一个蒙受圣恩浪子回头的样子,若有幸回了京城,他决定真的刺杀皇帝一次——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纵然没有机会,他也要活着回京,狠狠扣衣飞石一个屎盆子。
你们不是都想息事宁人吗?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姓衣,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污你!
衣长安失魂落魄地走进院子,看着郁从华和百里简,又看衣飞石。他装得很像,那计划落空极其空虚恐惧又带了一种如释重负的颓然,看着供桌上半片铁券又似难以置信。
郁从华的圣旨和铁券都是颁赐给衣尚予的,此时不过是给衣飞石和衣长安看一眼。
之所以要指定衣长安听旨,是因为皇帝有一道口谕给衣长安。
“圣人口谕。”
“臣衣长安禁领圣训。”
“圣人口谕,‘你去叫衣长安老实些,听他二叔的话。衣家功绩足以恩庇他两辈子,有什么事不能跟朕上折子说的?倘或不会写折子,朕给他拨两个文书。不许再顽皮了。’钦此。”
在京城的衣飞珀、衣长宁经常能领到皇帝的口谕,这种姐夫、姑爷式的絮叨,简直稀松平常。
衣长安却是如遭雷劈、大开眼界。他都不用装,直接就被这“圣恩”震得哆嗦了。
“臣、臣遵旨,陛下万岁,万万岁。”
虽说是口谕,不像正式的圣旨敕书那么规范,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吧?哪有皇帝千里迢迢派了钦差,就为了传这么个不着调的口谕?衣长安伏在地上片刻,眼眶就红了,许久不肯起身。
他还想演一场在丹书铁券的感召下浪子回头的戏码,奈何衣飞石根本不给他机会。
正趴在地上酝酿情绪,眼看着就要来一场动情声色的大戏,衣飞石挥手一缕指风弹出,趴在地上的衣长安就悄无声息地又昏了过去。
——既然衣长安嘴里没一句实话,衣飞石也懒得跟他多扯淡了。
这小子牙尖嘴利张嘴就喷粪,虽伤不了衣飞石,听着也实在够恶心的。衣飞石不想再听他离间自己与皇帝的感情。
传了口谕之后,郁从华与百里简都办完了差使,还要把圣旨和铁券送回京城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