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耳朵贴过来!”袁十十没好气地说。
黎顺连忙凑近她身边,就听见妻子吐气如兰搔在自己耳心里:“司尊大约是要去都察院。咱们姐妹几个,她肯定要带几个心腹班底离开,否则不被都察院那群老爷们明里暗里下绊子?不过,我肯定会留在听事司。”
黎顺松了一口气:“司尊那是照顾你。都察院那是文人用笔打仗的地方,你个女土匪只会拆墙,把你气出好歹来怎么办?”
袁十十气得捶他:“谁是土匪来着?你个蠢货!”
黎顺笑嘻嘻地握住她纤细的小手,说道:“哪里就蠢了?司尊把你留下,不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和未来的新司尊牵个线嘛。你还真以为顺哥我傻呀?”
他叹了口气,“听说大郡主如今在宫里当家,六王还去宫里哭过一回。”
“得了便宜卖乖。”袁十十哼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六王是个实性子,该是真觉得这女儿留不住了。他和大哥也是真感情好……”黎顺说到这里,声息渐低,“大哥百日,六王偷偷打马去了奉慈堂,在大哥灵前哭了一天才回来。”
袁十十鄙夷地说:“是呀,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半夜拍门嚷嚷,我是黎王,我是臭蛋,快给我开门!唬得守城门的几个兵头一愣一愣的,差点真给他开了门——他可是权京畿督军事,半夜歪歪斜斜一脸被人打劫过的模样在城下叫开门,这还不吓人?人还以为哪里兵变了呢。”
黎顺心想,他若不是这样纵情恣肆的脾性,皇帝还未必肯给他一个统管卫戍军和中军的名分呢。
如今皇帝要修礼,准许皇女承嗣,宫里大郡主又堂而皇之掌了宫权,皇帝要干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六王是大郡主的亲爹,他得有本事,立得住,又不能太无瑕疵。
想来为了大郡主承嗣之事,陛下已经筹谋了多年。
否则,当初黎王不过在黎州为东胜旧党拖延了数日,何至于被圈禁十年之久?
当初的六王就是太平朝首屈一指的实权派亲王了,若让他继续“实权”下去,十多年后的今日,皇帝还敢立大郡主为嗣么?现在实权是没有了,为了大郡主出身好看,皇帝又赐了虚权顶在黎王头上。
敢质疑大郡主的名分?她嗣父谢茂是皇帝,亲父谢范手握京畿兵衙大权,皇帝一皱眉,谢范立刻就得充当杀手,把所有反对崇慧郡主继嗣的人杀干净。
——多年前,谢范就是皇帝手中利刃。如今亦然。
黎顺一直不明白谢范为什么要搞宵禁巡逻的把戏,现在听了老婆泄漏天机,他就明白了。龙幼株要去都察院,腾出来的听事司指挥使位置,多半要落在大郡主手里。马上礼书也要修成。桩桩都是大事件。
谢范不是想动手。
他如此耀武扬威,正是因为他不想动手。他是在警告所有想发声者,你们以为皇帝或许顾忌名声,不会为此大开杀戒?不,皇帝连背锅的都找好了。
瞧呗,那个背锅的,就是我谢范。
——我也很乐意为闺女背这口锅。
“十娘,要不你告假几个月,在家养胎?”黎顺想起自己从前一次行差踏错,被亲哥忽悠了一回,就生生蹉跎了二十年,实在不想让老婆怀着孩子去冒险。
袁十十一手捂着肚子,下巴扬起:“这紧要关头你叫我在家养胎?我……”
“懂懂懂,全天下姐妹能不能翻身做主骑在我等臭男人脖子上就在这十年了,啊不,就在这两三年了,我当丈夫的当然不能扯你的后腿……十娘,咱们好不容易怀个孩儿,你可不能打了!”黎顺紧张地说。
袁十十白他一眼,哄自己肚里的孩子:“甭听你爹瞎说。阿娘心里,你最要紧。”
黎顺在心里犯嘀咕,大哥,你真是我亲大哥。咱兄弟俩一样的妻管严。
想到这里,看着小妻子素颜清丽的模样,心想,好歹十娘给我生了个孩儿,大哥那才是真是……
想起已经死了大半年的沭阳公张姿,黎顺心情又不大好了。
※
太平二十五年,暮春。
皇帝颁行新修订的《太平礼集》,准许公主承嗣建储,朝堂缄默,天下震惊。
曾经奋起抗争的宗室也懵了,咦,怎么皇帝修礼不是为了把嗣位传给林家子侄?原来皇帝是想把皇位传给谢家的姑娘?——相比起把皇位直接给了太后娘家,宗室们觉得,谢团儿虽然是个姑娘,谢团儿的母族虽是狄人,可父血为重嘛!她好歹是谢家的姑娘!
有了太后出头挑衅,宗室吓得以为江山要改姓的大误会在前,皇帝修订承嗣礼法,在朝臣看来是违反了圣训常理,宗室中反对的声浪却小了很多。一则是皇帝为这事儿把该杀的宗室都杀光了,二则是只要不把皇位给了姓林的,不剥夺他们谢氏宗室的身份,他们就暂时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