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桌子站着,突然间认不出纸上的字了。那些横竖撇捺都扭曲成奇怪的角度,从平面上浮起来,最后一个接一个化成小小的雾气消散,像数星黑火在空气中“嘭”地熄灭。所有字都逃走了,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身体发软,跌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一张纸。空荡荡的黑暗的楼层,只有他的桌子上亮着一盏台灯。
方栩文静默了几秒,一动不动,接着狠狠眨眨眼又试图在空白中辨认那份文件。也许戚山明走了。他走了。这很正常,因为秘密暴露了。他难为情想走再正常不过了,最开始他不就一声不吭辞去保安工作了吗?自己假装镇定在路口和他分手,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这个可能性啊。他不想勉强戚山明,他把机会交给他,让他自己选择走还是留。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尊重并且理解他的决定。等一下下楼,如果他没有在等他,那他就自己开着车回家去,一个人吃一顿晚饭,照顾金鱼和花……不,花已经死了。那就只照顾金鱼。他要换水、撒鱼食,观察它们是否健康。接着他要收拾客厅里的折叠床,洗手间里多出的洗漱用具,整理另一个人的衣服,这样日后戚山明搬走的时候会更方便。第二天他要去公司,总有些工作上的杂事要忙。他要干这么多事,他有这么多事要干。
可他现在连一份文件都找不到。
他喉咙发堵,手抖得无法握紧。那张纸掉下去,他猛然回神,揉揉眼睛继续寻找。
如果我早一点……
如果我早一点下去。
如果我早一点下去,也许可以看见他还没来得及走。看到我,他会不会犹豫?
文件找到了,它静静躺在那堆白纸中,只有它上面有字。方栩文紧紧抓住它向外冲去。电梯里又一次漫长急切的等待后他终于到了大楼门口,还未等他细看街道上突然出现的许多人,突然之间,所有的灯光都灭了,世界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清。
他根本看不到戚山明是不是在哪里等着他。暗淡月光下,他只能见到无数个面容模糊的人站在那儿,哪一个都像戚山明,哪一个都不像。
他颤抖着轻声呼唤:“戚山明?”
四周是人们的交谈声。没有人回应他。
“戚山明……”他提高了声音,还是没有回应。
在那个时刻,他想到了很多画面:蹲下来亲吻他后拖着行李箱决绝离去的妈妈、教室外不肯多留一刻的爸爸、行道树下,抱着纸箱走的女职员……他总是看着他们的背影。黑暗穿过他就像光穿过一层玻璃一样容易,他突然发现其实一切从来没有改变,总是这样,他总是独自一人。
“戚山明。”他平静地说,不再颤抖。同样没有回应,他于是坚定地迈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他走进人群中,像穿过一个嘈杂的梦。人们站成各种各样的姿势,说话的声音有高有低,在夜色下仿佛许多座低鸣的雕塑。但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要经过这里,去停车场,最后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