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一样的。
赵萧君招呼他们吃饭,给陈乔其盛了米饭,指着桌子上的炒菜让他自己随便吃。然后走到厨房端了一大一小两碗调好的炸酱面出来,说:“安安,快来吃饭,不是老早就说想吃炸酱面吗?”安安跳到椅子上坐好。陈乔其看见她也吃面,愣住了,吃惊地说:“萧君,你不是不吃面的吗?”
赵萧君淡淡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说,“乔其,你还是不吃面吧?”他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她。安安吃得嘴角上沾满了酱,乐呵呵地说:“叔叔,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尝一尝?”夹了点放到他碗里。他挑起来吃了,觉得——难吃。
安安又说:“爸爸很喜欢吃,安安也很喜欢吃。叔叔,好不好吃?”陈乔其停下筷子,来回看了他们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吃饭,忽然没有什么胃口,还是以前的饭菜,吃起来却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味道了。安安忽然停下筷子叫:“妈妈,我要吃辣椒和生菜!”陈乔其正要给他夹菜,看了看桌子上,然后说:“没有辣椒和生菜,明天让妈妈再做。”安安跳起来笑说:“有啦,在冰箱里。”说着跳下椅子,跑到冰箱前。
赵萧君站起来打开冰箱,赶他回去坐好。端出一碟子事先调好的辣酱,又拿出另外一个盘子,里面装了两根生的长青椒,半盘子生的生菜和几瓣剥好的生蒜瓣。安安抓起生的辣椒就着辣酱就吃起来,吃得有滋有味。乔其瞪大眼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手阻止安安,皱眉说:“安安,怎么可以吃生的辣椒?小心消化不良。”安安奇怪地看着他,说:“叔叔,你怎么了?也要吃吗?”将盘子里的另外一根辣椒递给他,埋头继续吃,咬一口辣椒吃一口炸酱面。陈乔其转头看萧君,隐隐有些责备的意思,却见她拿着蒜瓣直接放到炸酱面里拌着吃。
赵萧君用手抓起大片的生菜蘸了酱递给安安,安安就那样吃得津津有味。然后转过头对陈乔其说:“没事,他吃惯了,成微也一直这么吃来着。”成微祖籍虽然在南方,而他本人却是正宗的北方人,吃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传统的习惯,北方人都这么吃来着。她递了一片生菜给他,问:“乔其,你要不要也尝一尝?”陈乔其缓缓摇头,放下筷子,平静地说:“我吃饱了。”
赵萧君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放下筷子,替安安抹了抹嘴巴说:“安安乖,先去自己的房间玩一会儿。”安安听话地进去了。陈乔其坐正身体,知道她有话要说。赵萧君脸上流动的光泽像突然黯淡下来,整个人窝进木椅里,叹了口气,悠悠地说:“乔其,以前的那些事都过去了,那就这样吧。我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我累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陈乔其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说出“那就这样吧”这么云淡风清的话来,仿佛看破红尘,出尘入道,就要这么走了,世上的事再也没关系了。爱恨情仇,恩怨痴缠再怎么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由得心惊害怕,生怕抓之不及,再也追不到了。一整天的憋屈使他红了眼睛,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嘶哑地问:“萧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没有开始,怎么可以‘那就这样吧’?萧君,你不可以这样!”呜呜的声音颤抖不停,害怕到了极点。
赵萧君闭着眼睛摇头说:“乔其,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或是一丁点的刺激和折腾,我想我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看着成微的飞机在头顶飞过,当时在想,怎么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他。还有你,也是我害了你。我不想再害你了。成微走了,带着满身的伤痕走了,我想我也应该换一个新的环境,新的起点。这样对你我,对安安或许都比较好。”
陈乔其居然溢出眼泪,知道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绝望地看着她,哽咽说:“萧君,你怎么会害了我?有没有害我难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吗?萧君,你离开我才是真正害了我。”又急又怒,又伤又悲,问出一句始终不敢问出的话,“萧君,你难道不爱我了吗?”
赵萧君怔忪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乔其,你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所以我答应扛下一切和你在一起。后来,是我对不起你。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你。就算爱你又怎样?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说明世上的事不是有爱就可以的。乔其,我已经累了。”她摇着头,神情凄怆。再多的爱也比不上茫茫不可预料的世事。
陈乔其焦虑地抓紧她的肩,摇着她说:“萧君,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害了我,你只不过爱我,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到现在还是那句话,萧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该在一起?”赵萧君轻轻挣开,无力地说:“世上的事哪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应不应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再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陈乔其直直地看着她,眼露哀伤地问:“为什么会来不及?发生再多的事,经过再多的岁月,你不还是你吗?我也还是当初的那个我。”赵萧君摇头,低声说:“乔其,我再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我了。我们分开了七年,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而我,我潜移默化中发生的改变,你简直不能够相信。刚才,刚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你看我,吃炸酱面,吃生的菜,是不是很吃惊呢?
而且这只是极小一部分的改变。而你,彼此相隔了七年,你身上发生的变化亦足以令我震惊。你也不是当年十八岁的你了。如今的你率领整个陈氏意气风发,挥洒如意。今天的你我,不可能再重复昨天的故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可悲之处。世事是如此的变幻莫测,时间是这样的残酷无情。”
陈乔其的手失望地滑下来,唇色泛白,喃喃地问:“萧君,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可以!”赵萧君还是摇头,缓缓说:“重新再来?谈何容易!这其中发生的事,难道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吗?我母亲的死,陈叔叔的死,陈阿姨的怨恨,还有成微的离开……这些人这些事,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陈乔其摇晃着她气急败坏地说:“萧君,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神,世上的事你能阻止得了吗?你不要将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担,你没有那么伟大,所以没有必要这么自责。”
她一手撑住太阳穴,眯着眼说:“有因才有果,这些事不能不说是因我而起。”陈乔其逼她看他,认真地说:“你如果真要这么认为,那么,这些事全部是我整出来的,一切的后果就由我来承担。与你毫不相干。”他一人扛起所有的责任。赵萧君眼睫毛湿润了,嘶哑着喉咙说:“乔其,你不要这样。再追究这些徒然使人痛苦悔恨。不管谁对谁错,谁是谁非,现在已经不大重要了。可悲的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我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青眼影沉沉(实体版)》李李翔 v第 70 章v 最新更新:2010-05-01 11:36:12
陈乔其听懂了她的话,慢慢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萧君,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我没有想要重复昨天的故事,我只不过想着重新开始。你说你变了,我也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不可能不变,不变的那才叫悲哀。可是,至少你还是你,你还是那个人,你没有变成别人;我也还是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心意。那么,为什么不能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接受你我之间的改变?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只不过一切从头开始罢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赵萧君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倒在椅子上,喘着气说:“可是我现在的心境已经很不一样了!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早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人人的心伤痕累累,支离破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你也没有比我好多少,那么就这样结束吧。长痛不如短痛,吊着更让人痛苦。你看,我和成微在一起,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当年即使我能冲破阻力,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结局只怕更加的凄凉。当然是的——那么多的阻力,那么多的仇和恨,那么多的纠葛,再多的爱也不抵事,怎么可能幸福?
她黯然地停了停,继续说下去:“乔其,就算如你所说,从头开始好了,那也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前面还不是照旧有龙潭虎穴,刀光剑影。年轻人可以不怕,勇往直前;可是我不行了,我的半生都过去了。纵然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换来半生的回忆,我也认了。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回忆里有眼泪,有汗水,有鲜血,有破碎的心,甚至有人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现在疲惫不堪,极度疲倦,很累很累……”她话锋一转,“乔其,二十年来,你的心固步自封在我身上。对其他人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应该睁开眼睛仔细看一看了。幸好你还算年轻,大概还来得及。人生没有另外一个二十年了,谁都经不起。”
陈乔其这次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大声咆哮,静静地看着她:“萧君,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因为爱你,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孩子,所以也没有所谓的年轻之说。我的心亘古不变地系在你的手心里,很早以前就上了锁,我自己上的,而钥匙,毫无例外是你的爱。你说再一个二十年,谁都经不起,可是我不是的,二十年算什么,我有一生的时间。”他有一生的时间跟她耗。
赵萧君惊愕地抬起头,脸上涌现出疲累的神色,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说:“乔其,不要再这样,不要逼我……”陈乔其快速打断她:“萧君,我知道,我不会逼你了。以前年轻,不知道物极必反,刚过易折的道理,所以才一步一步逼得你嫁给了成微。现在,我当然不会再这样了。你说你累了,那你就好好休息;你说你烦了,那我就不来打扰你;你说你要一个人静静,那你就仔细地想一想。不论你要做什么,我全部赞同。纵然你不再爱我了,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重新再爱上我。萧君,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给你的只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而已。”
他说完这些,拉起她的右手,礼貌性地吻了吻,然后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在这里,只会使你心里添堵。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赵萧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泄露其他的表情,也没有说话。他暗中叹了口气,说:“那我走了。”然后又加上一句:“跟安安打声招呼吧。”赵萧君进去抱着安安出来。安安摇着小手,一直说:“叔叔再见,下次一定要再来陪安安打游戏哦。”陈乔其点头,揉着他的小脸,暗中使了使眼色。安安立即会意,拉着赵萧君的手说:“妈妈,下次再请陈叔叔到家里来好不好?”赵萧君没有回答,只说:“好了,好了,安安,叔叔该走了。”
陈乔其离开前还对她笑了笑,说:“那你自己注意点,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见到她淡淡的脸色,立即转了口风,又加了一句:“当然,打给林晴川也是一样的。”今天就是林晴川打电话告诉他萧君在警署的。然后放心地走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萧君,成微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痕迹。哎……事到如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认。想通了,也就没有什么了。何况成微,成微亦不过是一个有缘无分的人。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
他既然爱萧君,就应该爱每一个阶段的她,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不论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至少她也还爱着他,这已经足够了。还有,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难道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就这样吧”,然后走开?完全不可能嘛。萧君是累糊涂了。
赵萧君不是累糊涂了,而是累得再也乐观不起来,心如死灰。半生过去了,记忆里涌上那么多阴惨离奇的事,真叫人难以相信。她抱着安安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也不敢关灯。头顶的天花板在寂寂的黑夜里显得分外的高,昏黄的灯光撒下来好像多了一层凄凉的味道。底下是一团又一团的黑影,静静地矗立着,像蛰伏不动的野兽,仿佛随时可以跳起来。她有些心惊胆战,从来没有觉得这间卧室是如此的空旷难耐。
安安伏在她怀里安静地睡着了,呼吸声均匀地吹到她身上,她不自觉地搂紧了他。现在她只有他了,幸好还有他,不然真的是了无生趣,无牵无挂。她转过头看见挂钩上还挂着成微的领带,孤孤单单地垂下来,沉稳而落寞,忽然泪水潸然而下。这个
又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