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萧君还来不及说话,说曹操曹操到。安安跳起来挥着手臂高叫:“叔叔,叔叔!”陈乔其居然一路寻了过来。赵萧君回头一看,头立马痛了起来,斜着眼看林晴川,问:“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林晴川无辜地摇头:“我怎么知道!”见她一脸不相信的神色,笑嘻嘻地说:“找到这儿有什么难的!他还能不知道你住我家?找得到我家自然就找得到这儿呗!”赵萧君随便瞄了一眼,冷冷地说:“可真难为他了!”的确是难为陈乔其了,西装革领,衣冠楚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进口名牌皮鞋上沾满了泥巴。
他将手上拿着的西服外套随便抛在塑料袋上,一只袖子垂在地上也不管。双手撑起安安举过头顶。安安哇哇大叫,双脚乱踢,胸前雪白的衬衫上全是一个又一个的鞋印。安安在地上站好,拉着他的手高兴地问:“叔叔,你怎么也在这里?”陈乔其笑说:“来看安安和妈妈呀,喜不喜欢?”眼睛却不断瞟着赵萧君。赵萧君听而不闻,没有过多的表情。林晴川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陈乔其没有再去招惹赵萧君,只半蹲着身体和安安说话:“安安,有没有钓到大鱼?”安安黯然地摇头。他看了看鱼篓,不要说鱼,连半滴水都没有。提起鱼竿来一看,钩子上的鱼饵早就没了。林晴川叫:“鱼饵呢?明明下了鱼饵呀!”陈乔其微微嘲笑说:“当然早就被鱼给吃了。你们这样钓鱼也能钓上鱼?呆头鱼也不会上钩!”林晴川不服气地说:“陈乔其,你就这么欠扁!就你那样子,鱼会上你的钩?”话里似乎另有深意。
陈乔其甩着鱼钩教安安:“这水深得很呢。安安,记住了,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林晴川在一旁听得摇头,哑然失笑。他手把手教安安上鱼饵:“鱼饵要下得深,鱼才跑不掉。你们刚才之所以让鱼吞了饵,肯定是下的不够深。”安安崇拜地跟在他身边,连连点头。赵萧君看着他们父子,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即却觉得有些累了,眯着眼睛蜷缩着腿坐在地上。陈乔其换了个地儿,来到树荫下放好鱼竿。安安正要说话,陈乔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线一点一点收起来。可惜不是什么大鱼,只不过半巴掌大的小鲫鱼,亏他先前话说得那么满。
可是安安却高兴得不得了,又跳又叫地跑过去拿鱼篓,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就连小风也要伸手去抓。安安一本正经地说:“等一下鱼跑了。”宝贝似的盖上盖子,自己却一个劲儿地看鱼在里面翻腾。陈乔其在一边笑:“安安,怎么欺负小风呢!等会儿还有呢!”他听了,扔下鱼篓,跑过去,红着小脸问:“叔叔,我也来钓好不好?”陈乔其抱他在怀里,抓住他的小手拿稳鱼竿。没想到没过多久,又钓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雄鱼,鱼头和鱼身一般大。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吵闹。安安也不怕冷,抱住鱼往鱼篓里放,整个前胸都蹭湿了。赵萧君拉他到身边,边用纸巾擦边说:“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看,小风都累得睡着了。”
安安虽然有些不舍,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陈乔其伸手将睡着的小风抱在怀里,林晴川长舒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麻痹的手臂。安安却不干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一路上嘀嘀咕咕,左一声叔叔,右一声叔叔地缠着他。陈乔其问:“安安也走累了是不是?”安安点头,连声说“嗯”。陈乔其空出另外一只手,半蹲着身体要抱起他。赵萧君呵斥:“安安,快别闹了!叔叔抱着小风呢。”陈乔其看着她笑说:“没事。”轻而易举抱起两个小孩。赵萧君不由得翻了下白眼,别过头走在前面。
还没走到林家,陈乔其的司机快步奔过来,在他耳旁说了一大通的话。他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公司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啊。”林晴川连忙接过睡熟的小风。安安看见了,有些眼红,撒着娇伸出手也要赵萧君抱。她只得倾过身,有些吃力地抱起安安。两个人的身体难免有些触碰。陈乔其神情一荡,有些异样地叫了声:“萧君!”赵萧君淡淡地回了一句:“嗯,怎么了?”他吞下所有的话,连忙说:“没什么,我先走了。你……你记得好好休息。”
去了大半天,只钓到了三条半大不小的鱼,另外一条是鲶鱼。晚上,林妈妈加上鲜嫩的豆腐勉强凑成一盘菜。安安从褪鳞清内脏开始就在林妈妈后头跟进跟出,刚闻到鱼香味就嚷着说饿了。赵萧君在旁边帮忙切菜,又好气又好笑地拖他进去看电视,说:“安安,不要碍手碍脚的,小心撞到了。”他嚷嚷着说:“妈妈,那我来摆碗筷。”咚咚咚地踮起脚尖去开碗橱。赵萧君连忙拉住他,笑说:“你这小祖宗,安分点,小心打碎了割到手。这菜还没下锅呢,急着摆什么碗筷。”
安安还是站在厨房里不肯离开,左看看右看看,到处转悠。大概因为今天吃的鱼是亲手所钓,所以感情上分外兴奋。林妈妈在旁边笑得直打跌,说:“安安,这鱼跑不掉的。”赵萧君也笑得连连摇头,说:“来,安安乖,等一下煎鱼的时候要芹菜叶子,你拿着这把芹菜到坐到外面厅堂里去,然后把叶子摘下来好不好?”他兴冲冲地拿着一把芹菜出去了。赵萧君探头出去,看见他正儿八经坐在那里认真地择菜,芹菜叶和芹菜全部混在一起,长短不一,大小不等,只是笑。
心满意足地吃完饭,他连连打哈欠,玩闹了一整天,也该累了。赵萧君笑说:“安安,鱼好不好吃?”他点头,含糊地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钓鱼?安安下次要钓很大很大的大鱼。”赵萧君替他盖好被子,哄他说:“好,下次再去。现在乖乖睡觉。”他忽然睁开眼睛,问:“妈妈,那陈叔叔还会去吗?”赵萧君愣了一下,说:“那你自己去问陈叔叔不就得了。”他眯着眼睛嘀咕:“我明天就打电话去问陈叔叔。”渐渐阖上眼皮,睡着了。
赵萧君坐在床边,守着他,目光怔怔的,整个人仿佛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没着没落,没轻没重,抓不住也留不住,什么都虚虚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总觉得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使得她茫然失措,却找不到焦点,只得呆在那里。正惶惶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怕吵醒刚睡着的安安,看也不看,连忙接起来,低低地“喂”了一声。可是对方传来的那个声音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萧——君——”仅仅两个字说得却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赵萧君万万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打电话,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恭敬地坐直身体,低着头喊了一声:“陈阿姨。”钱美芹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在儿子的软磨硬泡下千辛万苦地妥协了,既然好不容易跨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听说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赵萧君低声说:“有一段时间了。”钱美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她也不敢随便搭腔。她对钱美芹一向有一种自小便存在的畏惧生疏感,不如陈念先那么亲近。钱美芹轻轻咳嗽了一下,慢慢地说:“你明天有空吗?”赵萧君没有立即回答。她接着又问了一句:“嗯……嗯……安安……是叫安安吧?”赵萧君“嗯”了一声,说:“他刚刚睡着了。”钱美芹“哦”一声,顿了顿才说:“你明天能带他一起过来吗?”赵萧君勉强应了一声,几不可闻,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她并没有去见钱美芹。她出门前叮嘱安安:“等会儿陈叔叔来接你去玩儿,愿不愿意?”安安先是问:“真的吗?”随即仰起脸拉着她的手问:“妈妈,你要去哪里?”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妈妈有点事。等会儿要听陈叔……叔的话,知不知道?”安安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乖乖地点头。赵萧君笑了笑说:“妈妈回来给安安带好吃的。今天不许闹,不许任性,不许失礼,知不知道?”他很认真地点头。赵萧君让他带小风去玩,叮嘱他不要走远,然后跳上附近的公车。
她知道,钱美芹想见的不是她,她未必乐意见她,哪有那么容易解开的心结。既然这样,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徒然尴尬、内疚、悔恨、痛苦。她自己也还没有那个本事做到事过境迁的地步。陈乔其会带安安过去的。
《青眼影沉沉(实体版)》李李翔 v第 72 章v 最新更新:2010-05-01 11:39:42
她头靠在长途客车的软靠背上,眯着眼似乎半睡半醒,阳光倾泻下来,整个人被照得恍恍惚惚,那么强烈的色彩,照得什么都褪了色,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客车在国道上的一个小城停下来。她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新的设施周围依旧有古老陈旧低矮的建筑,地上的那个坑还留在那里,多少年来还是那个样子,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心中的标志性指引,令人想到往日的欣喜,牵引起熟悉陈旧的过往。她站了站,找对方向,然后走过去转乘短途客车。卖票的大婶操着本地话热情地拉客:“姑娘,你是要坐车吧?来来来,我们这车比那车便宜。”指了指另外一辆高大簇新的客车。赵萧君见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大都是老人小孩,笑了笑,弯腰钻了上去。
售票员见她不像是本地人,搭讪着问:“姑娘,你是来探亲的?”她怔了下,然后点头说是。怕她再继续问下去,于是说:“为什么你这车比对面的车要便宜一块钱?”尽管便宜,生意还是不如对方。她摇头叹息:“他们的车是市里新开的公司的,走的是新修的国道。我们走原来的小道,不要交路费,所以便宜一块钱。”现在小镇上的人日子不那么紧张了,车子高大、干净、舒适,坐起来平稳舒坦,就是多花一点钱也是愿意的。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选择走国道,这旧路也有点太不平整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水泥地了,到处是积了水的大坑,颠簸得人都坐不住,一个劲地左右摇晃,可是赵萧君却没有后悔。
她本来就是来追寻记忆中的物事的,回忆是那么的奇妙,越是昏黄暗淡模糊不清的老照片,越是能引起人的唏嘘感叹。道路狭窄,每逢对面有车过来的时候,司机就要停下来让道。两旁大概是野生野长的树枝斜斜地伸到窗户里来,她微笑了一下,顺手摘下了一片叶子。新嫩的淡黄的树叶昭示着春天的来临,凑到鼻子前,她闻见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沁人心脾。她眺望窗外,看见淡灰色的鸟儿伸长脖子停在田埂的中央,不断抬脚扑打着翅膀,见有人走近,“扑哧”一下飞远了,在另外一片水稻田间停下来歇息。
车子摇摇晃晃地爬上有些陡峭的石桥,发动机的声音在耳边震天响,“咻咻咻咻”像喘着粗气的老牛正拉着破车。她探出头去,石桥上的青苔霉绿斑斓,一丛一丛紧紧贴在石头上,成青黑色,湿漉漉的撒得到处都有,简直是开枝散叶。石桥上的栏杆有一边都倒了,只剩下半截柱子还冷冷地立在那里。下面是潺潺流动的溪水,边上有小的旋涡滴溜溜地打转。水并不是很清,夹带着淡黄色浑浊,一大团一大团的水草从上游慢悠悠地流下来。偶尔看得见时不时冒出来的鱼虾,露个脸,马上又钻到水草堆里去了。赵萧君抬头,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小镇,外面那些拔地而起的楼层令她有些晕乎乎的,又有些不认识了。
最后一个跳下车,站在依旧还是粗糙的水泥地上呆了呆,才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新的楼房,新的小店,新的菜市场,一路走来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幸而主道还没有变,镇上的那座圆形拱桥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靠桥左边的那个小坑还留在那里,似乎没有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有变大的趋势。以前就有的麻石上还是有人在洗衣服。慌乱忐忑的心又渐渐地回归原处。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发现还是有很多依旧未变的东西。比如身边这家卖香纸灯油蜡烛檀香之类物什的小店还是老样子,木制的门板,有一块拆下来堆在门口摆鞋摊,里面照旧狭窄阴暗幽长,走进去,眼前一暗,仿佛走不到头,头顶上居然还是用明瓦采光。这个地方像深山老林中的洞府,与世隔绝,数十年如一日,外面的变化一概与它无关。它依照老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管别人挤得头破血流呢。ltb
孩哄一哄就过去了,他可精灵着呢,说出来的话让你哑口无言。你看,这会儿到底是他在钓鱼还是我们在钓鱼!”赵萧君抿着嘴笑说:“本来就是他吵着要来钓鱼的,还不是你起的头。”林晴川叫屈:“我只不过随便说说,哪知道这小屁孩儿就真的当真了!一个心七八个眼儿,他到底是不是你养的呀?怎么跟陈乔其一样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