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萧君低声说:“乖,不要乱动,仔细看。”台上的男主持由衷地发出感叹:“大家看成先生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事业有成,身价过亿,风度翩翩,再加上高大英俊,简直是新世纪完美男人。看看自己,一般的年龄,想起来不由得汗颜惭愧呀。”成微连忙谦虚一番,下去了。赵萧君看着有些模糊的他,离她是如此的遥远,隔了那么多的东西——以后也是这样了吧。
最后一位杰出青年出乎众人的意料,既不是某某公司的总裁,也不是某个领域的杰出人士,只不过是朝阳区一名平凡的下水道工人。安安一直不安分,在她耳边吵着要见爸爸。赵萧君想了想,抱着他从另一边下去了。站在入口的旁边,看着晚会进入□部分。所有获奖者全部上台,由领导颁发鲜花和奖章,然后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下台了。接下来是谢幕的大型歌舞表演。
成微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下台阶。赵萧君将手里拿着的一捧鲜花塞到安安手上,心情有些紧张。安安乖巧地接在手里,仿佛再也等不及了,忽然挣开她的手,快跑了几步,一边高声叫着:“爸爸!爸爸!”这么嘈杂的环境,成微不一定听得见,可是他忽然顿住脚步,侧头往这边看来。乍然下见到安安,愣了愣,甩开所有人,快步往他这边走过来。安安仰起头,把抱着的鲜花递给他。他愉悦地笑了,眉眼全部舒展开来,弯腰抱起安安。笑问:“安安和谁一起来的?”安安伸手往黑暗里一指:“和妈妈一起来的。妈妈说要来看表演。”
赵萧君从阴影里走出来,默默地看着他。成微的身躯猛然一僵,看着她的眼光迷离而复杂,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抱着安安向她走去。他淡淡地说:“你也来了。”赵萧君微微点了点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轻轻地“嗯”一声,只是说不出话来。成微脚步顿了一下,说:“走吧。”赵萧君跟在他后来,来到外面的停车场。空气分外寒冷,阴风湿雾,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十分沉默。赵萧君嚅嚅地说:“安安想见你。”他轻微地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两人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亦只能化为无语——两个人的中间确乎隔着千山万水了。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赵萧君开口:“这些日子,你还好吗?”他点点头,说:“还好。”赵萧君低着头,搜肠刮肚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停了停又问:“你呢?过得怎么样?”停了一下,接着又问,“安安呢?还听话吧?”她笑了一下,匆匆地说:“还行。安安很乖,只是有些调皮捣蛋。”
两个人像化石,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安安抱着他的脖子忽然说:“爸爸,你是不是要走了,以后你还会来看安安吗?”他乍然下问出这样的话,两人都吃了一惊。小孩子的心是如此的敏感,就连安安也隐隐约约明白了某些东西。成微十分心疼,看着他的眼认真地说:“爸爸答应安安,一定会去看安安的。”安安仍然问了一句:“真的吗?”成微点头,保证似的说:“当然。”神情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认真。安安点头,说:“那爸爸可不要忘记了哦。”
赵萧君见远处有人一直在等着,伸手接过安安,轻声说:“安安乖,爸爸还有事要忙。”安安伏过身,在成微脸上亲了一下,说:“爸爸要记得来看安安哦。”成微有些艰难地转身,右手搭在车门上。赵萧君叮嘱他:“开车小心点。那么,那么……就这样了,你快走吧,大家都等着呢。”成微慢慢打开车门,正要进去的时候又回过身,看着她说:“萧君,我走了,就这样再见吧。”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深如海洋的眸光,里面看得见自己缩小的身影。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逸出来,还未消散在空气里,他人已经发动车子,箭一般离去了。
赵萧君呆呆地立在原地,沧海桑田,宇宙洪荒全部归于虚无。嘘着气轻轻地说了声“再见”,那意味是如此的凄凉惆怅。这次大概是真的再见了吧?直到安安吹着气说“妈妈,外面好冷”,她才回过神来,搓着他的小手,说:“手怎么这么凉,我们回去吧。”怏怏地转过身,一抬头就看见立在角落里的陈乔其,又是一阵惊讶。安安一开始还没看到,等到陈乔其走近了,才发现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喊“叔叔”。赵萧君看着眼前的他就像是身后的那堵墙,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矗立在那里,等着她栖息停靠。
她柔声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倒是神通广大。”神情不自觉地带有娇嗔,声音却有些沙哑。陈乔其本来是追着来解释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的事。后来知道成微的事,才明白过来她来北京的目的。他笑了笑,说:“只要有心,自然就可以。”蹲下来,和安安平视,笑说:“安安,怎么了,不喜欢叔叔了?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声音透露出些许的紧张。安安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他,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说:“妈妈说你不是叔叔。”
陈乔其仍然半蹲在地上,眼睛却在朝赵萧君微微笑。安安又皱着眉头说:“妈妈说你是爸爸,可是安安已经有爸爸了。”他愣住了,露出一丝苦笑,心里瞬间漫过一阵苦涩。安安小脸瞪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你不是叔叔吗?为什么又是爸爸?”陈乔其心里忐忑不安,生怕一个不甚,惊吓到他,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问:“那安安怎么说呢?”安安似乎有些困惑,仍然在深思。陈乔其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赵萧君拉了拉他的手,哄着说:“好了,好了,外面不是冷吗?我们回车上再说吧。”安安没有动,仰起小脸忽然问:“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陈乔其料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保证:“叔叔不会走的。叔叔永远陪着安安和妈妈。好不好?”安安摇着赵萧君的手,似乎在寻求帮助,赵萧君偏过头,眼睛忽然就湿润了,没有出声。他睁着大眼睛来回看着萧君和乔其,忽然下了决定,点头同意,说:“好。”陈乔其大舒一口气。安安受了这么大一个刺激,还没有排斥他,已算是大幸。
陈乔其嬉皮笑脸地钻进车里。赵萧君坐在驾驶座上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的车呢,不要了?小心被拖走了。”他笑眯眯地说:“我没有开车来。”赵萧君压根不相信。见他靠着安安得意扬扬地坐在后面,忽然说:“安安,坐到妈妈身边来。”安安二话不说从后面爬过去。她伸手接住了,弯腰替他系安全带。
陈乔其打开车门,走到外面敲窗户。她摇下车窗,皱眉说:“你又搞什么花样?”陈乔其无奈地说:“我来开车。”赵萧君“扑哧”一声笑出来,抿着唇笑出来。陈乔其努了努嘴巴,说:“你抱着安安坐旁边。”完全是天经地义的口气。赵萧君被他那个样子气到了,偏偏要坐到后面去。陈乔其抱住她的腰闪身抢进来,车门“啪”的一声锁上了。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你要这么坐也行。”安安在旁边叫:“陈叔叔坏,欺负妈妈!”爬过来要帮忙。赵萧君红了脸,白了他一眼,只得乖乖地蹭过去,抱着安安坐到旁边。一路上不再搭理他。
到了住处,他又死皮赖脸地跟上去。还振振有词地说:“上次安安不是说请我再来玩吗?你也同意了的。”赵萧君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他又可怜兮兮地说:“萧君,我等你一直等到现在还没有吃饭……”赵萧君骂他:“活该!你自己不会做!”陈乔其原巴望着她动手,现在看这情形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赵萧君立即带安安冲进浴室洗澡。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安安的手脚有些凉。
安安洗完澡出来,陈乔其已经热好饭菜了。他见了觉得馋,也吵着要吃。陈乔其抱他坐在一边,一边吃一边商量说:“安安,爹地今天晚上住这里好不好?”他本以为安安又有一番说辞,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赵萧君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好听到了,没好气地说:“你住这里干吗?为什么不回酒店!”
他嘿嘿笑一下,无赖地说:“我还来不及订酒店呢。”赵萧君摇头,根本不信,笑说:“那要不要我帮你订?”陈乔其有些尴尬,随即大手一挥说:“我今天就不走了,安安都同意了的。是不是,安安?”安安点头,说:“妈妈,你就让陈叔叔住下来陪安安好不好?”他想要陈乔其陪他打游戏。赵萧君仍在顽强抵抗:“刚回来,什么都没收拾,床单被罩一团糟。你想住哪?”陈乔其眼睛看着主卧室,终究不敢说出来。安安却拍着手说:“妈妈,陈叔叔可以住安安房间。安安今天晚上跟妈妈睡。”陈乔其心里哀叹一声。
安安果然抱着自己的枕头躲进萧君的房里,陈乔其看着她们母子进去,灰心丧气,犹不甘心地喊道:“萧君……”萧君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半晌没说话,翻着白眼说:“你无聊呀。”他又不甘心地喊:“萧君,萧君!”赵萧君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他忽然笑笑地叫:“萧萧?萧萧……”赵萧君将手里的枕头砸向他,“砰”的一声关了卧室的门。他哭笑不得地躺倒在沙发里,隔着一道门,心痒难耐。
萧君哄着安安睡着了,想看看他是不是缺被子枕头。打开门,客厅里一室的黑暗。摸索到安安的房间,轻轻旋开门,灯是亮着的,里面却空无一人。她有些奇怪,难道在浴室?正摸索着墙上的开关的时候,陈乔其无声无息地靠过来,将她圈在身体和墙壁之间。
赵萧君骂:“装神弄鬼的想干什么!”他痞痞地笑说:“想偷香窃玉。”说着没头没脑地吻下来。赵萧君推他,娇嗔道:“陈乔其!”陈乔其手□她刚沐浴过的黑发里,唇舌纠缠,颈边的动脉,细嫩的锁骨,敏感的耳垂,然后又是唇舌,细细舔吮,疯狂迷乱。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抗议。赵萧君深深喘息,仅仅一个吻就像是一世纪。他们之间不知道隔了多少世纪。
陈乔其□难耐,动作有些粗鲁,手已经伸了进来,紧紧贴在她胸前游移。赵萧君使劲推开他,偏偏不敢弄出声音,怕吵醒了安安,胡乱挣扎间踢倒了还来不及整理的箱子,“砰”的一声,不大不小。两人不由得停了一停,赵萧君趁着这个机会正要溜出来,陈乔其又随即附了上来,不依不饶。赵萧君忽然按住他的手,摇头,低低地喊:“乔其,我还不能……”声音清冷,带着些许的疲惫无力。她的心还在挣扎徘徊,望不到前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心境截然不同,还是觉得这么的难。他不由得停住了,当场愣在那里。
忽然听到安安在卧室里喊:“妈妈!”赵萧君趁他愣住的时候赶紧溜出来,先到浴室理了理,才走出来。见安安眯着眼爬下来,忙问:“安安,怎么了?”安安打哈欠,嘟囔:“妈妈,我要喝水。”赵萧君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脸色沮丧郁闷的陈乔其,便说:“让陈叔叔帮你倒,妈妈去关窗户。”陈乔其随她走到窗边,握住她的手指着窗外说:“萧君,你看,黑夜总会过去的。虽然冬天的夜长一点,可是黎明总会来的,春天总会来的。”他已经看见黎明前一丝曙光。可是赵萧君轻轻抽回手,避开他走到房门前。陈乔其喊住她:“萧君,不急,慢慢来,你要多长时间都可以,一生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总是等着你的。”
赵萧君重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思绪联翩。是不是这样就很好呢?渴望了二十年,真正触手可及了,反而胆怯得不知所以然。可是以后呢,以后又怎么样呢?他是这样年轻有为,英俊非凡,正当盛年;而她,她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老女人罢了,转眼就凋零,想想就自卑。
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们在一起真的就能幸福美满吗?她原本以为和成微也可以慢慢地白头偕老。然而世事变化,总是令你始料不及,毫无招架之力。世界上的事有什么是保得准的呢?她烦躁地没有一点睡意。终于熬不住,起来服了一粒安定,总算睡熟了,梦中依然忐忑困惑不安。
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