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回头看了一眼问话的那个人,是个约么三四十岁的文雅书生,正朝他微笑着。那人衣裳浆得笔挺, 方巾迎面镶着块碧玉, 腰间也缀着玉佩、荷包, 像是个讲究人。

他拱手道:“这位先生缪赞了,崔燮不过是侥幸蒙考官取中,又得了皇上恩典才能入监,如何能与费解元这样有真才实学之人相比。我看先生气度不俗,也不似寻常人,却不知先生尊讳?”

那人答了一礼, 笑着说:“我不是先生,也只是个学生。敝性张,单名一个峦字,是今日值班的斋长。昨日甯斋长领你们六人到学堂的时候我便见着你了,不过崔案首时没注意到我吧?”

崔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张兄叫我的表字和衷就好。我昨日初入国子监,有些紧张,没太敢看同斋的前辈们,还望诸位见谅。”

他坐的地方是诚心堂学生听讲时固定的位置,周围都是先进的前辈生员。

这位张斋长自陈已经四十了,算是前辈中的前辈,靠年资被指为斋长。其他贡监人少说也都是三十有奇。偶见有二字打头的,不是州府县学选贡上来的俊彦,就是运气好前头没有几个挨贡的,到年纪就贡上来了。

崔燮跟这群人团团见过礼,几个前辈还拿着他用纸带缠着细炭条做成的速记笔和笔记本看了看,夸他有巧思。用墨笔作笔记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授课的速度,反而容易打断思路,用炭笔就快多了。笔尖儿将要磨平时,用小刀削掉外头一段裹纸,就又能露出可书写的部分,用着也方便。

崔燮谦虚地说:“这也是我胡乱做的,这炭条软,蹭了又容易脱色,回去还要尽快重抄一遍。”可惜他翻遍了化学书也没找着石墨的记录,不然就能做真正的铅笔了,那才是神器。

几个书生啧啧赞叹,拿过笔在自己的书页边试写了几个字,又都放下笔,摇头笑道:“看你用着方便,我们自己写起来又不是这么回事了。要练出这一笔字来,少说也得数年勤苦。你在这种小地方都要下如此心力,也难怪有今日之遇。”

墨条用着虽然麻烦些,他那笔记倒是叫人看了就喜欢。不仅内容记得周密,字体也规整,都是一格双行大小的颜体的正楷。

翻着翻着,一名监生忽地失声道:“司业释‘法则尧舜以为规矩’一句时,还引了《春秋繁露》的‘是故有巧手,弗脩规矩,不能正方员’?我记得竟有些模糊了。崔贤弟,你这笔记借我抄一笔……”

岂止这里,再翻到后面“齐景公涕出而女于吴”一句的注释时,引自《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的“齐侯使女为质于吴,因为太子波聘齐女”这段史料他也没听进心里。

他有记差的地方,别人也有。《孟子》人人都熟,司业引证的史料却有不少生僻的,只有潜心学问多年的人才能从浩繁卷帙中挑捡出来,授课时恰到好处地插在讲解中。学生们听他讲的天花乱坠,脑子却跟不了那么紧,难免有些句子记错或记漏的。

往日大家记的笔记都少,错漏的大都又是教官旁征博引的部分,无干大节,复讲时助教也不纠正,就含糊过去了。如今按着崔燮这本儿笔记一对,可就把记得不准的部分都对出来了。几人凑在桌前念着生疏的句子加深记忆,零星有路过的监生也循着声音停下来,边听边和自己记下的相印证。

不知不觉,就有一圈人开始围着那张桌子补笔记,连午饭也顾不上吃了。

崔燮被他们活活挤到外围,背着小书包倔强地站在门口,暗暗感叹:不愧国子监生,就是爱学习!比他们迁安县那些开诗会、酒会、图书馆沙龙的才子觉悟高多了,难怪年年会试中第的大头儿都是监生呢!

他觉得这笔记相当有用,下午《诗》经博士林大猷的经学课上,也照样记了笔记。不过这回记得就不敢那么投入了,目光尽量落在老师脸上,只偶尔扫一眼页面确定位置,大部分时间都靠手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