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好歹还是夸文章,这都从文章夸到容貌气度了。崔燮越听越羞耻,拿出笔记本铺在桌上,目光集中到林监丞脸上,连他衣服摩擦时的细碎响声都仔细听着,以此对抗传入耳中的议论。
这堂课他听得比平常还集中,抽上去的学生无论讲什么,他都要一字不落的记下,免得一走神就想起待会儿的点评。可是铜壶滴漏点滴过,门外日晷的影子也渐渐拉长,这一天的复讲,总要到了快结束的时候。
林监丞看着外面的日色,便命学生不必再上台复讲,自己拿着斋夫取来的两篇文稿,对众生说道:“可惜费宏是本经是治《书》的。若也是治诗的,我就作主叫他们两个对着讲自己的文章,一段段贯通下来,就能讲得更清楚了。”
众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只有崔燮实在笑不出来。
他心里隐隐猜到了林监丞想做什么,可是猜到了也没什么用,只能安慰自己:六百人的讲堂都上过了,诗科才不到三百人,就是上去讲了又能怎么样?
林监丞拿了一篇稿子说:“我先讲费宏的这篇: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己之所从。”
底下坐着的都是读书人,他讲起来也不像林先生当初给小学生讲作文那么细致,只讲立意谋篇上的好处。
“这句破题化自《论语·先进第一十》章句最末一句中圣人‘既述时人之言,又自言其如此’。而之后承题‘盖文敝则宜救之以质也,圣人论礼乐而独从先进也’,也是自章句最后一句‘盖欲损过以就中也’化来,承题与破题浑然一体,不露痕迹,之后又一转而论圣人‘从先进’,以此转入题后,笼括全章文字。”
“接下来一句发凡却才是铺开文章气象的关窍——”林监丞将卷子按在桌子上,提了口气,朗声诵道:“盖礼乐贵在得中,而君子务乎实胜!”
君子务实!
这一句就将文章从周末引入后世,从圣人引入君子,从此便可拟先儒语气,依着原文与章句一步步论证:前辈文、武、周公三代时的礼乐并非质朴,而是真正允执厥中的王道礼仪。周末已尚浮华,孔子愿以周王三代的礼乐淳化风俗,而当今之世更是以繁章缛饰为礼仪,君子也当遵从质朴的旧礼,以正世风。
“这篇文章初看辞旨清浅,唯因其文字无奇诡之态,无藻馈之色。但其规模闳远,是教化之文,倡导实学之风。”林监丞扫了下面一眼,点了一句:“你们也要记着务实二字,治学要务实,为官也要务实,读书人要有经世济民的心思,别叫外头那些妖丽服饰与花哨话本弄花了眼。”
众人起身受教,崔燮的头压得特别低——外面流行的妖丽服饰和彩图小说都是他领头搞起来的,他还是自觉点儿夹紧尾巴吧。
好在林监丞并不真的知道他干了什么,见他头那么低,还以为他听课听得特别入心,便拍了拍他的桌子说:“好了,你上来。我问问你,别人只写文质之辩,你承题中是怎么想起写‘夫天下之势趋于文而不可挽’这句的?”
咳,这不是政治课写小论文随手评论时政成习惯了吗。现在是成化年间,风气淳朴,连个彩印画笺都没有,再传三代到嘉靖年可就不这样了——以嘉靖朝为背景的有个著名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里面很明显就人人都贪腐,世风日薄……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行,嘴上不能说。他装得特别纯真地说:“是学生读《资治通鉴纲目》时,读到东周故事,以其礼仪已堕三代之风,故有所感,写入文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