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昌把天子的手书递了出去,上面写着《刘公子赏牡丹记》六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后面又跟着一句极不客气的:“先生宜自省。”
今年年初天上有流星、白气、声震如雷,似有天降灾殃之兆,成化天子就给内阁三人写了“先生辈宜自省”;如今看罢这戏,竟又写了这几个字,可知在天子眼里,刘珝之罪有多重了。
万安脸上的皮肉都颤动起来,低声问:“陛下看完那出戏了?”
覃昌叹道:“只看了半折。之前阁老的手本进来,陛下看了便有些不悦,看戏时……只到刘公子携妓出场便震动了。”
可惜君心怒得太早了些,不然有那段“聚麀”之言在,天子不会再有半分念及旧日情份叫他重回朝中的可能了。
三人咨嗟一阵,万、刘二人就要回值房,覃昌忽然叫住他们,低声道:“陛下看了刘次辅的奏疏,意似不悦,叫高亮明日去看谢镇抚理刑狱事。依咱家之见,他做的越好,那封奏疏就……”就越显私心,越发显得刘栩无理取闹。
万安心领神会。略微思索,又向覃昌讨了那出戏的院本,挑着合适的宾白位置写上那句本该叫天子听见的话,一路上晾干了,便连同天子手书一并带回去交给了刘珝。
转天一早,刘珝便上书乞休。
“聚麀”二字,实在是太毒了。
他昨天拿到院本和天子手书,就知道这里面必定有万安、刘吉和中官合谋陷害他。可他儿子挟妓饮酒,还闹到叫乐人写戏传唱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也不敢说儿子此行无过。他更不想叫外人知道“聚麀”二字,不能为此上书辩白,只能按例先上致仕的折子,等待圣裁。
天子若肯信他,自然会挽留;若不挽留……他这就走了还能留点脸面,也能有内阁致仕的待遇。
若在平日,阁老、六部堂官们要致仕,皇帝也要将其硬留在任上。可这回正赶上天子大怒,竟是全无挽留,当下允了他的折子,许给驿还家,月拨岁米五石,遣人夫八名供其使用。
刘珝得了圣旨,真正心灰意懒,又上折奏请把惹祸的三儿子和不满十岁的小儿子一并带回乡。
他这回回去的既不理所当然,又不算全然被冤枉,叫人慷慨也不是,悲伤也不是,场面颇有些尴尬。杨一清身在中书,早晚与阁老们照面,又常提携着同为中书舍人的奇童刘小公子入宫门,算得上有交情,便去开解了刘珝几句。
刘珝默然不语。
杨一清也不能骂那出《琵琶记》坏事——那出戏是他师兄主持,翰林们依着民间传说编排的,无论内容还是唱词,依他看来也是全无可指摘的余地。
唯一坏的就是,它各方面排得都太好了,把刘公子就衬成了反面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