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卷起卷纸朝他挥了挥,叫他回去背伊川先生的文章——这孩子真是大胆,怎么能如此褒贬朝廷重臣呢?
杨一清看着他雄纠纠气昂昂的出去,揣着手笑子笑,跟李东阳说:“师兄何必管他管得太严?他们小小年纪的就该有一番锐气,总比那些唯上官之命是从的强。何况他又跟那个谢镇抚交好……咱们也别说什么场面话,如今皇上更信重厂卫,有这么一个清正人物管着诏狱,起码也能回护些不幸叫人陷害的正直臣子……”
他低声说:“我从内廷听着,那位谢镇抚上任后十分关照犯人,从头疏理案卷,也不见他立刻阿附万家与两位阁老……我真有些庆幸刘大人没有劾倒他了。”
第154章
外面风起云涌, 言官上疏如雪片儿般指向北镇抚司, 连折进一位次辅,暴风中心的谢瑛却仍稳稳当当地干着他该干的事, 并未受半分影响。
进镇抚司还没几天, 上面又有个正镇抚使朱远在, 不好进门就大削大改,便只先翻看卷宗, 改善改善诏狱的条件。
他倒把崔燮告诉他的那套, 烈酒可祛伤口刀兵毒性的说法记起来了。下诏狱看了一回囚犯状况,便拿了几坛蒸到连他也不敢喝的极刺激的烈酒进来, 给狱中伤口溃烂的犯人搽洗, 又叫狱卒拿干净布条给他们裹伤口。
狱吏闻着空中浓浓的酒气就心疼:“这们好的酒怎么喝不行, 竟要给贼囚们洗伤口。就是真要给他们治伤,浇些浓盐水不就成了?”
就连大人们看着那极烈的酒也心疼,都劝他将那酒留着喝多好,何必给犯人用。
谢瑛便叫人从家里拿来新蒸的高梁酒送予诸位上官, 又倒出两色酒对比, 与他们解释道:“这样的好酒是我家自酿的, 香醇又不伤身;那些烈酒都是外头买了薄酒蒸的。因我每常听说用烈酒浇在伤口上可以消铁器毒性,便蒸了这么两坛极烈的出来。若真能防刀剑毒、消疮痈,回头咱们卫里也常备上些,许能有些用处。”
朱骥尝了口土法酒精,确实除了辣口没什么好香味,便将杯子一推, 咂咂发麻的舌尖说:“你且试着,若这烈酒管用,咱们就从买伤药的帐上拨出买酒的银子,不叫你白白往里砸钱。”
朱镇抚比同知酒量宽,把那杯酒精也坚持喝尽了,涨红着脸叫了狱吏训话,叫他们严守谢瑛的章程,不许偷酒喝。
叫他把诏狱里清整一遍,犯人通都用烈酒洗过伤口,裹了新伤布。连着两三天,虽然犯人们涂酒后呻吟哀号的声音更大,牢里的气味却比平常好闻了些,那些伤口腐烂的气味倒被酒气压下了。
就连从诏狱后门往外抬的尸体都少了些,连日都只抬了两三个人出去,叫朱远、陆玺这些久在诏狱的人看着都稀奇:“这哪里还是咱们锦衣卫的诏狱,岂不比刑部衙门死的人都少了!”
朱镇抚这些日子从破案率上一直苦苦压着刑部,如今连死人都比他们少了,颇有成就感地说:“这就该写折子叫圣上和那些言官们看看——咱们锦衣卫只是名声不好,可论实务,哪项不比他们文人弄的强?凭他们又不会办案又不会抓人的,好意思声讨咱们哩!”
只是不等他撺掇着同知大人上折子,刘次辅便致仕了。朝中那些曾如雪片儿般飞进内阁,劝谏天子不要因戏用人、超拔谢瑛的折子也渐渐地少了。
高百户在宫里消息灵通,最早听说了刘次辅上书反被斥的事,便跑去镇抚司跟谢瑛等人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顿,顺便提醒他把诏狱理得好看些,等着高太监过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