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程子涵将年华带到内室,让年华坐下,又让下人去端冰镇酸梅汤来给年华解暑。
程子涵坐到年华对面,托著下巴打量了年华片刻。
年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干什麽。”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初见时候你的模样了。”程子涵咬著下唇想了片刻,“那时候的你真真是个娇弱美人的模样啊,哪像如今,十足一个俊俏青年了。这麽久了,我都快忘记了。”
下人这时送上饮料来,年华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道:“还提那时候干什麽啊,都是黑历史。”
“因为我直到现在,才敢真的去回想往事。以前,我只敢往前看,想著以後,想著仇恨,却从来不敢停下一刻,回头去看走过的路。”程子涵端起汤碗,白晰的指尖轻轻地抚触著上面的花纹。
年华听著他这似乎饱含沧桑感慨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你是不是听说过我当年诈降,杀死萧国几员大将的事。”程子涵接著道。
年华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从前不敢在程子涵面前提起的事情。
“我当年……杀死的那几个将军,是元牧天的亲信,也是元启的好友。”程子涵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忆及久远的往事,“那时候我父王驾崩,我临危受命,带著我们济国子民死守城门,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我便向元牧天递出降书。是瑞王带著手下的几个将军来接我,向我的子民颁布归顺萧国之後的安民政令。瑞王那时也正是年少,还不像如今这麽老奸巨滑。我身为王子时也曾略有才名,能涂抹几笔山水仕女。元启似乎很爱我的画,因此路上对我并不十分戒备。我那时侯只有满心仇恨,我知道我的国家太小,根本不可能战得过元牧天的铁骑大军。我只想拼死一搏,如果能够抓住他惟一的弟弟,也许还能为我的国家换来一丝生机。就算失败,就算不能伤到元牧天,我也要让他的实力大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程子涵捏著瓷碗的手越来越紧,连指尖都发白起来。年华担忧地握住他的手。程子涵向他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这片土地并不像如今只有萧国独大,那时候小的国家有很多,萧国也只是其中比较强的一个。各国都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就算萧国和济国接壤的地方也能碰到很多不知道从哪里逃窜而来的流匪贼寇。元启带著手下一路保护著我往萧国走。翻越一座老山的时候,我们又碰到一支队伍。你应该猜得出来,那些人就是我诈降之前安排下来的,我们国家最後的精锐。元启带著手下陷入苦战,带去的兵力损失了大半,我们又在深山里躲了几天。後来两军再次遭遇的时候,两位将军将我护在身後,苦苦支撑,我便从他们背後……”
“好了子涵,不要说了。”年华阻止道。
程子涵抬脸看向他,面上无泪却又似乎整个人都在悲泣,连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
“我只想为我的国家再争取最後一丝机会,我一直都告诉我自己我没做错。可是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忘记──那两位将军在最後一刻被万剑穿心时看向我的脸。我也总是记得,我努力去忘也忘不了,在深山里挨饿受冻的时侯,就是他们将食物和毯子让给我,还笑著说自己的身体结实,不怕冷不嫌饿……到最後我却双手沾满了他们的血,眼睁睁地看著他们倒在我的脚下。我……”
“好了子涵,不要再说了!”年华走到程子涵身边,紧紧地将他的脸揽在怀里,抚摸著他的头发低声道:“你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
“那到底……是谁错了呢。”半晌之後,程子涵的声音才闷闷地传了出来,“我本来以为,把这些事情都埋在心底,永远不说,我只要记住灭国之恨,辱身之仇,我就能慢慢把它忘记。结果它却只是渐渐地……腐烂流脓,一情一景都变得更加清晰,成为我每晚午夜梦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