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应麟回答,便闻见家人报曰孝华来访。煦玉忙命快请,令家人将孝华直接迎入内书房中。却说孝华此番前来,正是因了闻说煦玉病重之故,待自己痊愈,方忙不迭赶来探望。见应麟则谨亦在林府,便又拜见他二人。
此番应麟将煦玉将出任广东学政之事告知与孝华,孝华闻言蹙眉对曰:“此事当是推托的好,然珣玉既已应下,此番亦是多说无益,惟有贤弟多加保重方是。”
煦玉则从旁说道:“此番无需多虑,方才公子已是首肯,欲随我一道南下,如此便也万事无忧。只若公子亦离,留待先生一人,我却是放心不下……”
孝华闻言,随即打断煦玉之言道:“此事无碍,交与愚兄便是。”随后便转向应麟说道:“想来先生亦有多年未曾入住修国公府,此番珣玉不在府里,不若便移驾入住学生府里,亦便于学生就近侍奉,以全尊师之礼。”
未及应麟回答,煦玉便率先说道:“如此亦可。我与公子不在京中,熙儿又需留馆当值,恐先生独居,稍嫌寂寥。若与子卿一道,正可唱和相伴。”
应麟听罢,虽并未有此打算,然耐不住身畔二位爱徒之言,只得就此应下移居修国公府之请。
此事约定,几人又说了些闲话,见此番煦玉已从昏厥之中好转,孝华方告辞而去。
三日后,煦玉便匆匆出京外任。期间林府诸人如何筹备,出京之时亲友如何送行,自是不消细述。只说出京当日,煦玉裹紧周身棉服,将身子蜷于车中之时,意识尚且不清不楚、昏昏沉沉。自贾府出事之后,煦玉为贾府连番奔走,更于大殿之外淋了冷雨,自此元气大伤。事后费尽力气醒转,只道是若能“渡此大劫”,想必定能换来与贾珠相守。未料天不遂人愿,转眼便令贾氏被抄,贾珠左迁,临去之时,便连亲口道别亦未兑现。煦玉只觉如黄粱一梦,人生竟了无生趣。此番外任学道,煦玉亦怀勘破之念,只道是贾珠既已离京,他独自留待京师,亦是毫无意义,不若就此出京,任命浮沉罢了。
而另一边,待煦玉与则谨一道出京,应麟亦随即移居修国公府。他本与修国公府诸人不甚熟稔,兼了这些年来皆不曾与除却国公爷并了孝华之外的侯家诸人打交道,遂府中诸人于应麟而言,不过皆为点头之交。期间应麟虽得孝华相伴,然心下仍是不甚自在。不料未过多久,孝华又为朝廷派了巡按御史,出京南巡。孝华本请应麟居于自家府中委屈一阵,待自己归京之后再行奉陪。然应麟闻知,却是婉拒了孝华之请。熙玉欲就此邀应麟回去林府,应麟亦是谢绝,思及如今自己的三名爱徒并了爱人尽皆出京,对了京中再无念想,遂欲就此南下。只道是如今煦玉出任广东学政,广东亦是自己的旧游故地,更有忘嗔那等旧识,多年未见,正可前往拜见一回。遂待孝华出京之日,应麟亦随之一并出京南下。
却说应麟一生惯常出游,此番出京,亦只携了家人邵筠,是跟随邵家数十年的老仆,十分忠诚。此外,熙玉闻知应麟南下之事,因了应麟乃是林府座上宾,又是兄长的业师,便也不敢不尽心,亦是备了丰盛的盘缠,指派了林府的家人随行伺候,吩咐好生陪侍着南下,将人好生交与自家长兄方是。孝华本欲遣了侯府家人跟随,应麟不欲欠了修国公府人情,遂便也坚决谢绝了。
此番应麟携了邵筠并了林府一干家人沿运河乘船南下,邵筠虑及如今应麟上了年纪,身子骨不比从前,恐旅途艰辛,应麟捱不住,遂直劝应麟途中勿要停留,一路直达广东,投奔了煦玉则谨方是。然应麟则道自己本籍金陵,自上京步入科场朝堂,这些年无论南下抑或北上,皆未曾再返故土,离乡已有数十载。他一生虽有不宜回南的箴言,到底人有返本之心。何况数年前江南地区遭逢战乱,百废待兴,应麟亦欲就此回籍探视一番故土面貌。遂便也不顾邵筠苦劝,执意在江宁泊岸,欲游逛一回钟山。
此番往了山上览赏,感慨一回数十载风景依旧,时光的流逝惟有在那人工之力罕至之处方才不易显现。随后又往江宁东城门所在的龙广山这处游来,只见江宁围战之中,被王师大炮轰塌的城墙虽已为五皇子下令重新修葺,然断裂处的砖痕仍是历历在目。应麟注视着这段城墙,遂未曾亲历,亦能想象彼时攻城之战的激烈艰辛,思及彼时贾珠亦是亲历其间,经历生与死、血与火的洗礼,应麟便长叹一回。
待从龙广山上下来,因今日已逛了大半日,应麟只觉身心俱疲。遂便令身畔跟着的林府家人前往雇了肩舆来,将自己抬下山去。又令一人下山打了水来。此番身侧跟着的人少了,贴心的便惟有邵筠一个,山上遍布山石,应麟游逛之时,竟不慎为尖锐石块绊倒,当即晕了过去。一旁邵筠等人见状,唬得七魄去了其六。众人就地手忙脚乱地将人救醒过来,却见应麟虽恢复意识,半身却已动弹不得。不料这一跌,竟中了风,摔成了半身不遂。
待那雇肩舆之人回来,众人将应麟抬下山去,往城中的客栈中落了脚。应麟医术过人亦不令人去请大夫,只自己指挥了家下人写了一个方子,往药铺里抓了药来。却说如今城中药铺亦有那黑心药商,专程欺诈外地人。那前去买药的林府家人名唤李发,刚入府当差不久。本是京城中的小商贩,做些欺诈生意,被人告发因而破了产,只得自荐入了大户人家做了长随跟班。林府自因煦玉病重之后,家中管事之权便由熙玉代理。府中豪仆欺压小少爷年幼,不谙俗务,便也随心所欲,这李发等人便趁机进入府中,做了长随,此番被熙玉指派跟随应麟南下。如今这李发贪图便宜,欲赚取私利,便将些次等药材买来,以次充好。
待将药材买来煎好,送至应麟跟前。应麟药理精深,此事如何瞒得过他。虽将药汤饮下,却觉味道不纯,知晓是为人欺诈,心下很是愤懑。然念及自己病已至此,百事不能,兼了出门在外,亦是诸事不便,遂便也不欲理论下人,以免徒遭气受。然生病之人如何能受此闷气,兼了客栈人多嘈杂,更不利于静养。遂应麟之症竟是日益加重,时而清醒,时而昏聩。邵筠见状,心急如焚,待应麟清醒之后,便忙不迭请求于他处赁了干净清静的房屋居住。应麟首肯。
随后邵筠便于江宁城南的报恩寺后院赁了房屋,较了那城中客栈,自是清静。只寺院中虽供柴米,然厨房惟有自己动手,需自己配备厨子。幸而此番跟随之人中,还有那颇惯烹饪的家人,正可胜任。待于报恩寺中安顿下来,邵筠又亲自请来大夫,替应麟诊治,虽按了方子抓了药来,端来与应麟服下,然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因应麟上了年纪,又系半身不遂之症,时常大小便失禁,其余家人见状,不肯服侍,惟有邵筠多年如一日般忠心耿耿,全无丝毫勉强埋怨。应麟虽病重,对此情状又如何不晓,遂心中更是郁结。
却说此番应麟南下,熙玉唯恐应麟路途之中有所欠缺不周,出发之时与了应麟许多盘费,孝华亦是惠赠不少,遂应麟一路的财产倒也很足。然正因如此,方才动了歹人之意。那李发见应麟病重,自己跟随一道伺候,又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兼了之前他买来次品药材之时为应麟发觉,如今应麟但凡意识清醒,诸事皆避着他,不令他经手。遂这李发便也怀恨在心,知晓应麟盘费颇丰,而自己并非林府家生子,不过是跟在府里做事的下人,没有身契,连名姓皆是假的,便也私下起了歹意。某一日,趁着邵筠外出而应麟昏睡之时,寻了借口将其余家人尽皆打发了,随后潜入应麟房中,将装着银两财物的拜匣打开,又取了一块包裹,将其间财物尽皆倾倒其中。随后卷了包裹,从寺中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