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到皇宫的涯涘,人生的尽头。
朱红宫阙,白马西风。江山如画剑如虹。豪情难谴,高唱江东。
34
夜已深。季斐然坐在牢狱前,原本想睡个舒服觉,明儿好上路。可看着几点星光,月色可爱,如何也无法入睡,干脆起来观月。人,就是容易竿木逢场,季斐然赏月没多久,身后就有人抽抽啜啜,悲痛起来。季斐然回头一看,见是看守牢房的侍卫。
季斐然淡淡一笑:“这位兄弟,怎么动辄哭了。”那侍卫抹着眼泪,红着眼眶:“一瞧着满月,我就想我娘。她一个人在山东,一定孤苦得紧。”季斐然道:“为何不回去看看她?"
侍卫道:“我娘说,一个好男儿,该像磐石一样,坚持自己的路,走到底了,方能回头。我现在在这里,不过是个小侍卫,哪有脸回去见她。”
季斐然一笑,确是如此。好男儿,该像磐石一样,贯彻始终,任凭风风雨雨,不屈不挠,目空一切,傲然挺立。就像齐将军。即便去了,也依然英姿飒爽,气吞河山。
一直这么认为,未曾改变。正因为齐祚是女子心中的梦,百姓心中的神,是窗外永远触碰不到的碧月,乱世,只会污了他。所以,他终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季斐然靠在墙壁上,看着被铁栏隔开的窗外,月如皎盘,水银泻下,黑发烁了森森的光,脉络分明。世情也不过如此。
月常圆,人常缺。那人没有齐祚的英姿,豪情,赳赳桓桓。一张秀气的脸,一颗鬼黠的心。举步投足间,处处酝酿着妍柔风雅。眉目间流转的,是竹枝般的婉约。没有人不喜欢他,也没有人能亲近他。到头来,又是人面桃花。
季斐然笑叹一声,摇首。错了。终究是错了。
侍卫瞅了季斐然片刻,突然道:“季大人,朝廷里的大人都说你不好。可小的斗胆一句,我觉得你很好。”季斐然笑意甚浓,衣衫随意披敞:“多谢抬举。”侍卫道:“季大人,明儿您就要走了,好歹让小的替你更衣,送你一程。”季斐然摆摆手道:“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好衣服,给活人留着吧。”
侍卫开了门,进来道:“季大人,这是圣旨,小的没法违抗。”
季斐然只得答应。换了套衣服,却盖不住脸上的伤。方换好,转身站在月色下,掂着衣料看,叹道:“好料子~~好料子~~穿着砍了脑袋,沾了浑血,多可惜……”话未说完,脑后被人重物砸中,嗡的一响,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昏,是给人砸昏的。醒,是给人拍醒的。季斐然觉得憋屈,睁开眼,面前一道门。
推开门,身后的人扶着自己进去两步。一人正坐于案旁,案上放了一个小瓶子。那人轻锁着眉,细抿着嘴,盯着瓶子发呆。听到门声响动,猛地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正对上季斐然。季斐然忽然心中一震,无法动弹。是子望。
游信呆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撞倒了凳子,桌上的瓶子。冲过去,看着他身上的伤,心疼得直发抖:“斐然。”季斐然嘲道:“大义凛然的游大人,这么大半夜的,找个死囚来,怕招了晦气。”游信红着眼道:“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季斐然再笑不出来:“狗拿耗子。”
游信抚过他的脸,唇凑过去轻吻:“疼吗?”季斐然道:“子望,你真的很聪明。”游信呆住。季斐然微笑道:“你让我完成了我与他共同的愿望。我们曾说,要为国家,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成为名垂青史的忠臣良将。当年他做到了。如今,我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