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自己多虑了。李洛毕竟是汉人,他不能把自己等人怎么样,他还想不想好名声了?
想到这里,孔治心中的惶然就好了很多。
“臣,孔庭族长孔治,恳请拜见陛下!”孔治轻车熟路的来到皇宫之外,大礼参拜,其他人全部跪下。
“等着!”皇宫门口的军士冷冷扫视了他们一眼,就入内禀报给侍卫,侍卫再禀告给李洛。
李洛随即下令升殿,在垂拱殿外御门听政。令随驾文武五品以上,以及开封名士,皆入宫参加。
事实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孔治等人来了。
“咚咚咚——”
宫中大钟一响,早就待命偏殿的随驾文武,以及开封名士,一个个鱼贯进入垂拱殿,山呼万岁。
参加朝会的开封名士,就有数十人。他们,还是第一次上朝,虽然心里激动,可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次朝会意味着什么。
李洛身穿一袭黑色蜀锦龙袍,头戴幞头,完全就是一副日常打扮,连通天冠服都没穿,显得非常随意。
自古以来,天子在大殿上召见孔家族长,是不会这么随意穿戴的。
“回禀陛下,孔庭族长、孟氏家主、曾氏家主等十四人,皆在宫外请见,请旨!”侍卫杨栝禀告。
“传进!”李洛淡淡说道,喜怒不形于色。
站在文臣首位的卫国王赵显,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脸色,不禁心中紧张。
皇帝这次,怕是不会善了啊。
可是,皇帝圣心如海,深不可测,谁也不知他到底会怎么办。
几十个开封名士,也都是忐忑不安。
陛下,不会杀了孔治等人吧?
陛下恢复中原,乃是圣人之姿,可要是让孔府流血,怕是会坏了名声。
不一时,孔治等十四人一起鱼贯进入大殿,然后一丝不苟的振衣理冠,恭恭敬敬的大礼参拜。
“臣曲阜孔庭族长孔治,拜见天子!天子奉天承运!大唐金瓯永固!”孔治带头下拜山呼,舞蹈,再拜,再舞蹈。礼节方面没有一丝毛病。
就是他们的朝拜祝词,也和别人不同。不是万岁万万岁,而是带着天命感应的意思。就是称呼,也是天子,不是陛下。
这一套,不但是为了彰显与众不同,还刻意把皇帝同“天”联系起来。
“平身。”李洛意味难明的声音中正平和的传来,
“臣等,敬谢天子。”孔治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位大唐天子看着很年轻,可天日之表,龙章凤姿,很有帝王气度。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暴君啊。
“孔治,你等此次来见朕,所谓何事啊?”李洛明知故问的说道,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感,听起来平淡,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威压。
原本在齐鲁地界跺脚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孔洙,此时只感觉一种难以压抑的渺小感和卑微感。
在见到李洛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面对李洛。可是此时一见到李洛,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站直身子,甚至不敢抬头仰视。
就是一颗自以为看透世情的苍然之心,此时也遏制不住的砰砰乱跳。
而十二家的家主,之前还以为如此兴师动众的一起联袂觐见,必定声势浩大,天子不得不放低姿态。可是现在,他们只觉得凛然之威,当空降临,让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这就是天子之威!
孔治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拱手:“臣回禀天子,眼下天子开天立极,承运降世,上应天命,下应民心,真乃五百年一出之圣天子也,臣于齐鲁日日盼望王师北伐,今天佑大唐,汉家有幸,终闻中原大胜,特来朝拜,为天子贺。”
“另,听闻衍圣公孔洙下狱,臣等特来禀奏,以正天下视听。孔洙者,本南孔之人,因为谄媚忽必烈,做出故意让爵之举,以名教之公器,私售邀宠。如今,更闻为元廷死心塌地,与宋奸留梦炎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为蒙元掌控中原,视宋主为傀儡。”
“如此倒行逆施之举,有伤圣人令名,以至于天下蒙羞。天子夺其爵位,正本清源,替名教清理门户,实乃人心大快。然,孔洙乃是南孔之人,所作所为实于曲阜无涉,伏请天子明察。臣等奏请,革除孔洙宗谱,严肃族法。”
一口气说完这些,孔治竟然出了一身大汗。
这么说,既是撇清了干系,也能将南孔排挤出去,重新拿回衍圣公爵位。
李洛微微一笑,环视众臣和众开封名士,“孔治所言,尔等都听清楚了么?”
众人都是神色怪异,看向孔治等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丝鄙夷。
这算什么?
落井下石?窝里斗?见风使舵?骨肉相残?
为了自保,为了爵位,这么干是不是太下作了?
忽然,韦素站出来说道:“孔先生,在下有疑问,请孔先生解惑。”
孔治一愣,“敢问足下是?”
韦素道:“关中京兆韦素!”
孔治拱手:“原来是韦先生,请问。”
“敢问孔先生,还有各位。”韦素扫了扫十二家主,“可通君子六艺否?”
孔治哪里还不知来者不善?他顿时肃然道:“在下束发受教,习得诗书礼仪,经史子集。于书道,乐道,数道皆有射猎,亦有小成。可唯独御道和射道,不曾学习。”
其他家主也都表示,不曾学习御和射。
韦素点点头,“孔子周游列国,时值晚周,天下纷乱,道路不靖,屡遇盗贼野兽。可都化险为夷。诸位能为在下解惑么?”
孔治回答:“先祖威武骁勇,精通技击射箭,兼职门下弟子多骁勇虎士,是以盗贼野兽无可奈何。”
他虽然知道韦素这么问没安好心,也是明知故问,可也不得不如实回答,总不能说先祖感化了盗贼和野兽吧?这种话百姓会相信,可在天子和士子面前说,那就是丢份了。
韦素追问:“既然如此,那为何后来的读书人,却忘记了勇武呢?若无勇武,圣贤早就罹难于盗贼之手,或殒命于虎狼之口,安能周游列国,教化天下呢?今日又何来名教之昌盛呢?”
“夫子只说仁义礼智信,却唯独不谈勇,那是因为本身有勇,天下当时勇武过剩,私斗频繁。所以故意淡化勇。而不是夫子不重视勇。可时过境迁,为何就不谈勇呢?勇武之重,事关华夏安危,为何就变成了不堪的匹夫之勇?”
“倘若名教尚武,士民不失血勇,无畏外战,胡人安能荼毒中原?华夏百姓如此众多,安能沦为犬羊?”
孔治苦笑,“其中缘由,却不是臣子所能言。韦先生何须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