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铁穆尔利用王四郎为首的汉官分化瓦解蒙古贵族,巩固自己的皇位,却真是用对人了。蒙古人骑射固然厉害,可要说到玩弄政治,就又不行了。
铁穆尔万万想不到,他今日对王四郎的重用,竟然为自己的儿子养出了一个汉人权臣,把持大元朝政长达二十年,彻底开启了蒙汉共治的局面,对整个后世西方都造成了深远影响。
王四郎、汪清臣等汉人官吏进入元廷决策圈,加上汉族军阀的支持,使得蒙汉贵族联合统治的格局开始形成。
为了压制大元治下数量上亿的色目人,加起来只有数百万的蒙古人和汉人,不得不联合起来。
数日后,元廷上忽必烈庙号“世祖”,谥号“圣德神功文成武运孝皇帝”,史称世祖孝皇帝。
隔日,追尊真金太子为皇帝,庙号“裕宗”,谥号“文惠明孝皇帝”。
再隔日,尊新君生母阔阔真为皇太后,册封年仅四岁的德寿为皇太子。
…………
正在西方元廷大丧连连,一片缟素之际,东方的唐宫也笼罩着一丝阴影。
就算收复西域,饮马里海的捷报传来,大臣们也不敢欢笑。
太上皇病危。
小太子李征,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大父颜铎床前,几乎搬到了太极宫。大唐帝后也一天数次的来太极宫探视。
好巧不巧的是,与忽必烈同年出生的颜铎,也大限已到。
最顶级的太医,都向李洛和崔秀宁奏报,该准备太上皇的大事了。
十月初九,太极宫的内侍急报帝后,太上皇请陛下皇后去太极宫,有话要说。
李洛和崔秀宁知道义父真的不行了。
两人心情沉重的赶到太极宫,却见太极宫内的宫人跪了一地,李征带着李律等皇子公主,都守在颜铎病榻前。
李征等人神色哀伤。须发皆白的颜铎躺在病榻上,面色安详中露出诡异的红润。
“爹。”崔秀宁上前,拉住颜铎冰冷的手,眼泪忍不住滚落。
李洛对康西说道:“速召都烈、乌图、虎古、颜隼、颜仝、阿山、石抹怀德、江钧、杨青雀等人进宫!”
听到李洛的话,颜铎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皇帝有心了。”
“爹。”李洛坐在颜铎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掖了掖颜铎的被子。
颜铎露出缅怀往昔的神色,缓缓说道:
“老夫生于末世,年长飘零,为复国辗转东西,数次起兵,两次灭门。流落江华,心灰意冷。这亡国之伤,丧子之痛,兵败之哀,离乱之苦,种种凄惨之事,桩桩件件,一言难尽。”
“原本老夫以为,此生一败涂地,全无一丝令人欢愉之事。人生之苦,饱尝殆尽。可是想不到,十二年前,为父遇见了你和秀宁。从那以后,便是不同了。”
“想不到啊,万万想不到。老夫的义子,竟然做了天下之主,真的翻了这大元朝的天!老夫高兴啊,哈哈,高兴…忽必烈啊忽必烈,你想不到吧?”
颜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崔秀宁拍着他的背,泪目道:“爹…”
颜铎平息咳嗽,“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的,老天对为父不薄,临了临了,把你们送到老夫身边,还给了老夫这么好的孙儿。老夫,高兴啊,老来倒是大大翻了身,过了这么多年尊贵安逸的日子,还被尊为太上皇,死都能死在这太极宫,死后都能葬入皇陵。”
“老夫的福气,已经够大了。这一世,不亏了。”
“爹不要这么说才是。”李洛神色哀伤,“若非爹当年收留,儿和秀宁怕是熬不过那个冬天。若非爹相助,儿当年也没有起家的班底,说不定早就被柳氏所灭。”
江华元从,大多数都是颜铎麾下的女真人,本来就是百战精兵。虽然现在唐军绝大多数都是汉人,可在当年,女真战士才是李洛的核心武力,是起家之本。
要不是这批女真战士打底,李洛绝无可能那么容易渡过难关,那么快的崛起。是颜铎部下的效忠,使得李洛熬过最艰难的时期。
李洛建立的大唐的虽然是地地道道的汉人王朝,可他起家时继承的其实是颜铎的衣钵班底,以小郎主的身份召集女真战士的。
就是现在,女真将领也是一股重要的力量。当然,他们的身份已经都是汉人了。可改变不了他们曾是女真人的事实。
“为父很欣慰。你很会做皇帝,秀宁也很会做皇后,这大唐江山,只会越来越兴旺。老夫已经看到了盛世快来的模样,知足了,知足了啊。”
颜铎目光黯淡下来,身体越来越冷。
“陛下,都烈尚书等人来了。”康西进来禀奏,“只是江太尉和乌图将军,还在西域,陛下怕是忘记了。”
“快快传进!”李洛说道,他一时还真忘了江钧和乌图在西域打仗。乌图是太上皇旧部,而江钧虽是汉人,却也是太上皇旧部。
“遵旨!”
很快,都烈和虎古等人就进入大殿,行礼之后一起跪倒。
“太上皇啊!”
“太上皇…老郎主啊…”
一大群女真将领泪目磕头,其中还有杨青雀这个汉人,她也是太上皇旧部。
“皇帝让你们来看老夫最后一面,老夫很高兴。”颜铎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可惜江钧和乌图,还在西域啊。光夏这孩子,也先老夫死了多年。”
“太上皇…”众人叩首,泪如雨下。
“你们,都很不错,老夫很是放心。可老夫还是要说,你们如今都封妻荫子,享受荣华富贵。可要始终秉承公心,不要恃功而骄,有始无终,坏了朝廷法度,让天子难做。我大唐以道治天下,你们都是大武士,首先要带头遵循武道,恪守职责,竭尽忠诚。”
都烈等人道:“太上皇放心,我等身为大唐之臣,得陛下信重,必然不忘初衷。”
“你们下去吧,老夫还要和皇帝皇后说几句话。”颜铎越发吃力的说道。
“诺!”都烈等人深深看了颜铎一眼,都是流泪退下。
颜铎等众人出去,就吃力的向李征伸出手。
“大父!”李征哽咽着上前,紧紧拉住颜铎的手。
颜铎摸着李征的头,目中似乎又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叹息道:“你是太子,老夫相信,你会做好太子。凡事,要多学你父皇,多学你母后,虚怀若谷,方能丘壑自生。”
“你为人子,孝道为先,要为弟妹表率。”
“你是兄长,要有长兄之风,关爱弟妹。但,为人处世,有礼之外需有节矣。礼节二字,互为阴阳。有礼有节便是道。有礼无节,柔而无刚;有节无礼,刚而易折。这中庸二字,最是紧要,《中庸》一书,务必多读…”
“是,孙儿记下了。”李征摸着大父枯瘦的手,心中悲恸,他知道大父真的要走了。
颜铎此时身子一沉,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定定的指着李征,目中流泪,口不能言。
李洛心中有数,流泪道:“爹放心就是,征儿若无大错,太子之位便是稳如泰山。征儿是长子,名位早定,儿和秀宁会亲自教导他。”
颜铎心中那口气一松,手指陡然落下,头一歪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爹!”崔秀宁痛哭失声。
“大父!大父啊!呜呜…”李征扑在颜铎的身上,放声大哭。
李微等孩子也忍不住哇哇哭起来。
可是越王李律,却感觉自己哭不出来。他只能跟着兄弟姐妹们一起抹眼泪,可不知为何,心中没有多少伤感。
唉,大父走了。大父不喜欢我,只喜欢太子哥哥啊。
事实上,颜铎对他也不错。可是人就怕比,所以小越王才感受到差距。
“爹…”李洛看着神色安详的颜铎,黯然泪下。
这个唯一让他感受像父亲的老人,去了。
十二年的父子之缘,尽了。
华夏3988年,洪武六年十月初九,太上皇颜铎崩于长安太极宫,享年七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