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影挡在她身前。
陆曈抬起头,那位青衣少年抿着唇,朝着她膝盖处示意。
那里,方才摔跤时碎石擦过衣裳,渐渐渗出一片隐秘的红色。
“你流血了。”他道。
接下来,无论陆曈怎么解释她并不需要对方负责,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少年仍坚持将她送至最近的医馆。
最后连那车夫都看不过眼了,跟着相劝:“姑娘,你就听我们少爷的话罢。我家少爷固执起来不罢休,您要是今日不去医馆,他能与你在这里耗上一日!”
陆曈无言。
她还得去刑场给芸娘找尸体,春日不比严冬,时日久了,尸体会腐败溃烂,她不能耽误太久时间。
只能无奈应下。
那少年便与他的车夫将陆曈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他话并不多,有些寡言的模样,陆曈更不会与他主动攀谈。待到了医馆,车夫扶着她坐下,医馆的坐馆大夫看过她腿上的擦伤,没开药方,只给了她一瓶金创药。
陆曈接过来伤药,就要离开,谁知一起身,顿觉眼前晕眩,险些栽倒在地。
一只手从旁伸过,扶住了她。
她道:“多谢。”
扶住她的那只手温暖,从手肘落至她腕间,久久没有松开。
陆曈察觉出不对,骤然甩开他的手,却迎上少年略显诧异的目光。
他说:“你中毒了。”
陆曈面色微变。
“寒蚕雨”没有解药。
芸娘做的毒药大多没有解药,却又会为了避免她即刻毒发身亡,将毒药的份量与毒性控制的刚刚好,恰好在一个边缘的位置。既能让她感知毒发的痛苦,又能让她不至于在这种无边的痛苦中死去。
能撑过这段苦楚,就活,反之,则死。
她已熬过七天七夜,“寒蚕雨”最凶猛的时候,余毒不至于令她有性命之忧,但仍藏在体内,需等这一日日寒雨的折磨过后,方才渐渐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她不知对方会医术,只稍稍搭脉,就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陆曈紧紧握着手里的金创药,低声道:“没有的事。”转身想走。
却被一只手拉住。
少年蹙眉盯着她,缓缓重复了一遍:“你中毒了。”
声音笃定。
被对方抓着的地方忽而变得灼热起来,仿佛一直想要隐藏的、最难堪的部分被人揭开,她想要挣脱,但“寒蚕雨”的余毒仍令她十分虚弱,连反抗都显得有些无力。
医馆的坐馆大夫被少年找来给陆曈看脉,看了许久,一脸为难道:“这……恕老夫无能,实在看不出来这位姑娘哪里有中毒之症啊。”
二人同时一怔。
芸娘用毒高明,若她想藏,天下间高明医者也难以察觉端倪,“寒蚕雨”亦是如此。
陆曈意外的是,医馆的老大夫没能看出中毒之症,这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却能一眼看穿,恐怕对医经药理之理解,已是世间佼佼。
她便沉声道:“既然如此,应是公子看错了。”言罢就要离开。
那少年却又将她拦住,这回语气已有些责备:“你怎么总想着要走。”又冷道:“身为医者,万没有让病者离开的道理。”
“既然他不能治,我来。”
陆曈愕然。
其实那几年,她在山上被芸娘锉磨得也没了什么脾性,凡事难以令她掀起波澜。偏偏在这青衣少年面前罕见地有一丝慌神,她竭力同对方解释自己并没有中毒,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对方却铁了心般要将这济世的菩萨做到底,非要为她药到病除。
“我迟迟不归,爹娘会担心的。”陆曈道。
少年点头:“确是如此。”下一刻,他看向陆曈:“你家在何处,我同令尊令堂亲自说明。”
陆曈:“……”
她自然不能带对方回去,否则芸娘见了,说不准会将他当作下一个药人。
他见陆曈不作声,便做主带陆曈去了邻近的客栈。
“你若想给家人传信,告诉我就是,他们也可来这里陪你。”
陆曈抿了抿唇:“不用了。”
她想,这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无法安放自己泛滥的好心,待到了夜里,他们都睡着的时候,她再偷偷离开也不迟。
陆曈是这样想的,但没料到对方的执着远远胜于她想象。少年身边跟着的那个车夫似乎有功夫在身,一双耳朵灵敏至极,夜里她才将门打开一条缝,就被对方追了出来。
简直是故意看着她。
陆曈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想,对方莫不是想要掳走她,苏南城中的花楼里,许多姑娘都是小时候被拐子拐走才堕入风尘,落梅峰的乱坟岗时常有染了病被丢弃的清倌尸体,她就曾掩埋过许多具。
但若要掳走她,何须这样麻烦?还要将她关在客栈中,白白浪费银子。
没想出结果,陆曈索性就不想了。想着静观其变,若这二人真有歹心,她就拿医箱的毒药毒倒他们。
但这二人竟是真的在为她治病。
车夫按青衣少年写的买来各式各样的药材,那少年便在屋中钻研方子捣药,每日煎了药喂她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