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医馆今日热闹得很。
一大早,杜长卿带着阿城去城东庙口戴记肉铺买肉去了。
银筝和苗良方在医馆里擦地,苗良方站在门外,看银筝踩着椅子擦门外那块牌匾。
对街裁缝铺的葛裁缝起来支摊,见医馆里忙忙碌碌,多嘴问了一句:“银筝姑娘起这么早,今儿是有什么客人要到?”
平日可没见仁心医馆这么折腾。
银筝站在椅子上回头,冲葛裁缝一笑:“今日我们姑娘旬休回医馆!”
噢,原来是陆大夫回医馆!
葛裁缝恍然大悟,又看了一眼正小心翼翼将门口药罐子摆出个花样的苗良方,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回就回呗,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娘子回门。”
丝鞋铺的宋嫂从铺子里出来,白了他一眼:“仁心医馆就是陆大夫的家,可不就是回娘家么!”
又走到医馆门前招呼银筝过来,把一篮新鲜的黄皮枇杷递过去:“昨日我就听杜掌柜说陆大夫……不,是陆医官要回来了。孩他爹自己摘的枇杷,又甜又新鲜,拿回去洗洗给陆医官尝尝。”
银筝推却:“这怎么好……”
“怎么还客气上了?”宋嫂急了,“别是做了官就瞧不上咱们这些街坊了,回头得了空,叫陆医官来咱们丝鞋铺里选几双新鞋啊。”又拉着银筝小声道:“陆医官进了皇城,认识的青年才俊不少,有合适的别光顾着孙寡妇,也给咱家小妹也留意留意呗。”
银筝干笑两声,好容易打发了宋嫂,那头苗良方又在叫她。
老大夫蹲在医馆门口,专心致志盯着柜台上那一排摆的乱七八糟的药罐,谨慎开口:“银筝姑娘,你说这个罐子究竟要怎么摆才合适?是摆成一朵花儿好,还是摆成四个字‘欢迎回家’好?”
银筝:“……”
葛裁缝说陆曈回医馆,弄出了出嫁新娘回门的阵势,虽说夸张,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陆曈前两日托人回来说今日旬休要回医馆,一听到这个消息,仁心医馆就忙碌上了。
杜长卿提前几日讨教了自己开食店的狐朋狗友,早早拟了陆曈回门……不,是回馆的菜单,带着阿城去各处菜市肉铺扫荡,买鸡的买鸡买鱼的买鱼,过年也没见这么隆重。
银筝又和苗良方把铺子里的瘸了角的木桌木椅修缮一新,那写着药到病除的锦旗一天被阿城擦十遍,倒是不用擦了。要不是银筝阻拦,杜长卿甚至要连门口那颗李子树的叶子也要修剪一下。
陆曈不在的日子,医馆有条不紊地开张着,似乎没人觉得少了一个人有什么。但当陆曈要回来时,众人想念便如泄了闸的洪水,关也关不住。
期待不已。
日头渐渐升至头顶,杜长卿领着阿城拎着两大筐菜肉满载而归,而后一头扎进院里的小厨房开始忙活。直到熬煮骨头的香气渐渐从小院飘到西街上空,直到对街的葛裁缝午饭都已吃过,医馆门口也没瞧见陆曈的影子。
杜长卿打发了阿城去街口看了几次也没瞧见人,举着炒菜的铁勺站在医馆门口的李子树下,像是等女儿回门遍等不到的心焦老母亲,眉头紧锁喃喃:“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
正说着,前方忽有马车轮驶过的动静。
杜长卿精神一震,就见那辆破马车叮叮当当摇着,在医馆门口慢慢停了下来。
马车帘被掀起,从车上下来个背着医箱的年轻女子。
“陆……”杜长卿剩下的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听身后的银筝一声“姑娘”,猛地推开他跑了过去。
陆曈才下马车,就被迎面一个人紧紧抱住。
银筝哽咽的声音就在耳边:“您终于回来了!”
她怔了怔,面对这骤然而至的亲近,一时有些无措,良久,伸手在银筝后背拍了拍。
苗良方扶着拐棍和阿城站在一处,杜长卿身上系着围裙,阴阳怪气地觑着她:“这么晚?饭菜都要凉了,我还以为陆医官今日不回来了呢。”又朝陆曈身后的马车翻了个白眼:“都领俸禄的人了,就不能雇辆体面马车,寒碜!”
陆曈无言一瞬。
杜长卿这模样,真是和隔壁教训宋小妹的宋嫂格外相似。
人既回来,便没有在医馆门口干等着的道理。众人随着陆曈一同往里去,里铺还是原来的样子,药柜桌子擦拭得干干净净,正门墙上那幅锦旗一如既往金光闪闪,药柜上头字画却变了。
一整副绢纸垂挂着,依旧是银筝的簪花小楷,上头娟娟秀秀写着: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陆曈认真盯着那句诗,听见走在前面的苗良方笑道:“陆大夫,你留的那几幅方子,我照着先做了一方,虽然今年不能再卖‘春水生’,医馆铺子各进项也不错。”
“隔壁杏林堂没了,西街街邻都在咱们医馆瞧病,有时候老夫一人还忙不过来,好在阿城和银筝姑娘也能帮得上忙。”
杜长卿不乐意了:“这话说的,难道东家没有帮忙吗?别忘了谁给你们发的月给!”
他这话便被众人默契地忽略掉了。
阿城挑起毡帘:“陆大夫快进来!”
陆曈便跟了进去。
小院似乎还是从前的模样,青石板被水泼洗得干干净净,泛着层苍绿,窗前梅树上挂着只红纱提灯。许是春日,银筝在窗下种的映山红全开了,艳艳缀在芭蕉叶下,一片烂漫红云。
银筝拉着陆曈进里屋看,笑道:“知道姑娘要回来,前几日我就把这屋里被褥洗了晒干重新换上,还去官巷花市买了两只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