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特意过来寻陆曈的。
自打当初董夫人派王妈妈在仁心医馆大闹一场、明面上撕破脸后,太府寺卿便不再与仁心医馆有往来。
董麟心中又气又急,气的是母亲不顾他反对,执意要破坏他与陆曈的关系,急的是这样一来,若是陆曈被人羞辱,一怒之下离开仁心医馆匆匆嫁人可怎么办——被羞辱名声的年轻女子,再过下去总是艰难。
但陆曈竟没有。
她非但没有因此一蹶不振、气急败坏,甚至在春试中拿了红榜第一,顺利进入翰林医官院,震惊整个盛京医行。
董麟又是羞愧,又是佩服。
羞愧的是这样难堪的境地是由他一手造成,然而他却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帮到陆曈,甚至被母亲拘在府里。佩服的是即便无人相助、前路茫茫,陆曈仍能凭借自己走出自己的路。
等陆曈进了医官院后,董夫人也不再拘着他,只是陆曈不在仁心医馆,想从医官院见着她也难上许多。
董麟曾托人去给陆曈传话,希望陆曈能出来一聚,当面亲自解开过去误会,对她赔个不是。但每次都被陆曈婉言谢绝,只说在医官院做事,与他见面不方便。
今日也一样,他到了医官院,听医官院的人说陆曈给京营殿帅府的禁卫们施诊去了,便在殿帅府门口等着。
左等右等,等到暮色四合,总算是看到朝思暮想之人,董麟心中不免激动,踌躇着就要上前。却见那人却又突然地不动了。
陆曈停下脚步。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董麟。
这位董少爷的意图太过明显。
当初自己为了利用太府寺卿和董夫人的关系,放任董麟对自己表示好感。而如今董夫人本就气恨她挑拨她们母子二人关系,再纠缠下去,只会有害无利。
她已几次三番拒绝董麟的邀约,话里话外也委婉表示了拒绝,然而这位董少爷却格外执着。
拖泥带水并非好事,可要让他知难而退……
陆曈眸色动了动,往后慢慢退了两步,突然回转身,朝着殿帅府的方向快步回跑过去。
董麟一急,连忙跟了上去。
殿帅府门口的小院,裴云暎仍站着。
落日斜照,清风渐起。年轻人立在殿帅府门口那棵梧桐树下,不知在想什么。那点温热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转身,正打算往府里走,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裴云暎抬眼,就见陆曈朝他小跑着冲来。
她总是冷静的、平缓的、像条潺潺流动的暗河,平静水底掩着看不见的汹涌。
然而此刻却很是急促。
像那冰封的小溪也解了封存,流转的溪水在余晖中越发灿烂得夺目,雀跃着、生动地呼啸着跃入他的眼底,仿佛下一刻要撞进他的怀抱。
裴云暎怔然一瞬,那女子却已冲至跟前,就在即将到达他眼前时,忽地脚下一崴,像是踩着石子,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对方便顺势抓住他的手臂,结结实实扑进他怀中。
猝不及防下,他将对方抱了个满怀。
时间似乎在此静止。
金色的余晖更灿烂了。
庭前春花却黯淡下来。
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满地斜阳里,最后一丝落日也变得温存,脉脉流过院中相依的人。
怀中人抓着他袖子的手攥得很紧,如落水之人紧紧依靠浮木,姿态柔软却又古怪,他微怔之下,察觉到什么,视线掠过身后的院门。
离院门不远处,站着个穿香色长袍的男子,那位太府寺卿府上的小少爷抱着食盒呆呆立在原地,望向他二人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倒在这孤寂黄昏里,显出几分落寞的可怜。
裴云暎眸光微动,低眉看去。
她仍低着头,像是蜷缩在他怀里,单薄瘦弱的身子令人想起那对蛱蝶的薄翼,似乎很轻易就能被扯碎。
孱弱得可怜。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那是方才她冲过来时下意识的袒护,而另一只手……
犹豫片刻,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洁白,缓慢地、温柔地探向怀中人的后背。
是一个将对方拥入怀抱的姿势。
晚风凉淡,细细拂过院中芳草。
那只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只在身后虚虚环着,克制地留下一点不可企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