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胥鄙夷:“无能。”
“……”
裴云暎一时无话,见严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色总算是好看一点,想了想才开口:“不过,经此一遭,戚家应该会说服太子,彻底放弃我了。说不定,明日就挑拨枢密院对殿前司发难。”
严胥轻蔑一笑:“戚家算个什么东西,迟早都做阎王上客。倒是那个崔岷,”他瞟一眼裴云暎,“枢密院的帖子才送去,马上就让你这位恩人送上门来,巴不得有去无回。”
“你这位恩人,结仇不少。”
裴云暎点头,话锋一转:“你不是不关心她吗?”
严胥勃然怒起:“带着你的刀,马上滚。”
裴云暎:“哦。”
……
从严胥府邸出来,裴云暎没有立刻回殿帅府。
他特意在右掖门东廊下巡走一圈,使得路上无数人都瞧见他嘴角淤青,直到夕阳渐落,才不紧不慢回了殿帅府。
小院里,狗舍空空荡荡,没见着段小宴在院里喂狗。裴云暎一进屋,就见殿帅府大厅里,段小宴坐在桌前,一只手摊在桌上,正认真听着面前人说话。
见他进门,段小宴忙朝他高兴挥手:“大人回来了!”
背对坐着的人闻言,也跟着转过身来。
裴云暎怔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陆曈还未开口,身侧段小宴抢先答道:“陆医官说歇了大半月,过来送夏时药方。恰好我近来不克化,总觉得撑得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陆大夫帮我也开了副消食方子。”
话音刚落,他才瞧清楚裴云暎的脸,顿时跳了起来,高声嚷道:“苍天大地,谁打你了?谁?哪个杀千刀的对你俊美的脸做了什么?这可是我们殿前司的脸面!”
裴云暎好笑:“你从前不是说,栀子是殿前司的脸面吗?”
段小宴认真回答:“那不一样,你俩一男一女。”
“……”
陆曈抬眸,视线落在他嘴角的淤青之上,心中微动。
白日里廊庑分别的时候,他脸上还没这道伤。
段小宴还在大惊小怪:“打人不打脸,这么重的伤难道不应该找人赔点毁容钱吗?哥你告诉我,谁打的你,我马上写状子告他!”
裴云暎摸摸自己微肿的嘴角,笑了:“是挺重的。”
“既然陆医官来了,”他看向陆曈,“就烦请陆医官也替我开副方子吧。”
……
时至傍晚,屋中灯火亮了起来。
裴云暎走到桌前坐下,伸手卸下腰刀:“不是说我晚点来找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陆曈把门掩上:“医官院人多眼杂,不太方便,我想了想,与其你来找我,不如我来找你。”
至少殿帅府这头,全是裴云暎自己人。
他闻言笑了,道:“可你主动往殿帅府跑,不怕损毁清誉?”
陆曈也在桌前坐下,“如今你我流言人尽皆知,我若回避,反而刻意,外人看了,还会称我装模作样,掩耳盗铃。”
风月流言中,于男子是魅力荣光,于女子却是名声枷锁。
闻言,裴云暎目光一动,深深看她一眼,道:“抱歉,是我连累你。”
陆曈平淡开口:“我没有怪你。”
这话是真的。
比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害她全家的杀人凶手下跪,她宁愿如此。她的屈辱不会来自无用的女子闺誉,却会来自向仇人低头。
“况且,”她抬头,注视着裴云暎的脸,“你不是也不轻松么?”
裴云暎一怔。
他嘴角的淤青这时候越发明显起来,乌紫痕迹在干净脸上分外清晰。
“你又回去见严胥了?”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低头一笑,似乎牵动嘴角伤痕,“嘶”了一声。
陆曈顿了顿,把医箱放到桌上,从里面掏出一只药瓶递了过去。
“玉肌膏?”
裴云暎看向她:“你怎么没用。”又道:“我这一点轻伤用不上,还是你留着吧。”
“我还有一瓶。”陆曈打断他,又拿了一只竹片给他。
他不说话了。
想了想,裴云暎伸手拿起药瓶,拔开药塞,拿起陆曈递给他的竹片,用竹片沾了药泥往唇角抹。
屋里没有镜子,他抹得不太准确,青绿药泥糊在唇边,乱糟糟的。
抹了两下,忽然看她一眼,无赖般地把竹片往她面前一递。
“要不你来?”
陆曈没理会他。
他叹了口气,像是早已料到如此,正要拿起竹片继续,陆曈忽然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竹片,抬手抹在他脸上。
裴云暎顿了一顿。
她离他很近。
日头完全沉没下去,殿前司的小院寂静无比,幽暗夜色里,树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洒下一片昏黄静谧。
她微微仰着头,认真将手中竹片上的药膏细细涂抹在他的唇角上,窗缝有风吹过,隐隐掺杂一两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暗室里,老师刚才问他的话来。
“你就那么喜欢她?”
他笑着回答:“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纯洁无暇。”
严胥讥诮:“不喜欢?不喜欢你急急忙忙赶来捞人,不喜欢你冒着被戚家发现的风险替她说话。你明知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么些年,不见你对别人上心。”
裴云暎垂下眼眸。
唇边的膏药清凉,他却觉得竹板拂过的地方微微灼热,清清浅浅,若有若无。
屋中不知何时寂然无声,陆曈抬眸,倏然一怔。
裴云暎正低眉注视着她。
青年眉眼浸过窗前月色,显得柔和而温醇,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定定盯着她,明朗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陆曈指尖蜷缩一下。
她的影子落在他眼底,荡起些灯色涟漪,陆曈蓦然一怔,下意识避开他目光,视线却顺着对方的鼻梁,落在他唇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