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夜已有了寒意,殿帅府中灯火通明。
诸班今日回去得早,明日一早宫中祭典,晌午时殿帅府中就没人。裴云暎进屋时,段小宴正打算回去,刚想叫他,一旁又瞥见萧逐风正对自己使眼色,于是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安安静静地出了门。
裴云暎近来很忙。
不轮值时,时常在演武场一待就是一整日。旁人都说他是对祭典大礼尽心尽力,殿帅府知情人却明白,这分明是伤了情借差事麻痹自己。
伤情哎!
纵然他每日看上去若无其事,该做的事一样没落下,但自打生辰夜过后,某些时候还是会让人窥出一丝端倪。
譬如他不再如从前那般爱笑,有时看起来还怪冷酷的。
院子里只有远处街边一点零星灯色余晖,栀子已经睡下。萧逐风收拾好桌案杂物,打算离开。
裴云暎叫住他:“萧二。”
“有事?”
“陪我喝一杯。”他道。
铜灯里加了灯油,方才微弱灯火又重新明亮起来。
栀子被院中动静吵醒,探首朝外嗅嗅,又缩了回去。
正是秋日,紫藤花被连日秋雨打落一空,花架下青灯如斗,石桌前坐着两个人。
两个大男人相对而坐未免沉默,萧逐风拿起桌上酒盅喝了一口,随即皱眉:“茶?”
“不然?”
裴云暎给自己倒了一杯,语气理所当然,“明日祭典,你还敢喝酒?”
萧逐风一噎,复又盯着酒盅里的茶:“怎么又苦了?”
先前裴云暎脑子发病,把殿帅府的茶水全换成各种饮子熟水,甜得人喉咙发齁。眼前这壶茶水竟是苦的。
萧逐风许久没在殿帅府喝到苦茶了。
“不好吗?”裴云暎端起酒盅,“人生本来就是苦的。”
萧逐风:“……”
他悠悠开口:“不就是被心上人拒绝,何必苦大仇深?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云暎看他一眼:“说得很好,如果你能不这么幸灾乐祸就更好了。”
院中风声飒飒。
过了一会儿,萧逐风问:“你之前不是说,要徐徐图之,怎么突然诉情?”
“没忍住。”
萧逐风又问:“她为何拒绝你?”
“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纪珣?”
“也许。”
裴云暎喝了口茶,低头看着酒盅,酒盅里倒映着头顶花架。
花架不如夏日时繁茂了,没有花,枝叶伶仃,看起来有点凄凉。
“其实之前,我就并无把握她会选我。”
他自嘲一笑:“毕竟纪珣是君子,而我是个混蛋。”
“如果陆家没出那些事,如今和她匹配之人,应该就是纪珣这样的人。”
这话很是怅然。
“醒醒,”萧逐风漠然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怂了?”
裴云暎笑笑,并不说话。
萧逐风看着他:“你之前不是说,就算她真喜欢纪珣,你也会拆散他们。这就让给那家伙了?”
裴云暎嗤道:“什么叫让?她又不是物件。”
萧逐风看不惯他这模样,讽刺:“那你要怎么办?在这里喝闷酒,等他们二人喜结连理后你再趁虚而入?连名分也不要了?”
“你是这样甘愿退到背后的人吗?”
裴云暎没说话。
夜风吹过,高梧策策。
裴云暎开口:“萧二,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匹马?”
萧逐风一怔。
裴云暎曾有过一匹红马驹。
由他外祖父亲自挑选给他的生辰礼物,活泼俊美,后来却因误食毒草死去了。
“我很喜欢那匹马驹。”
“因为太喜欢,难免炫耀,引得家中兄弟为马驹大打出手。它死的时候我很伤心。”
他平静道:“后来我发现,马驹不是因为误食毒草而死的,是我父亲亲自下令毒杀。”
萧逐风一顿。
他是第一次听到裴云暎说起此事真相,问:“为何?”
裴云暎笑了一笑,那笑容比秋夜更冷。
“因为他认为,此物有损兄弟情义,不如从源头断绝。”
裴云暎开口:“我不想她变成那匹马。”
萧逐风沉默。
若在半年前,萧逐风绝不相信会看到裴云暎这样一面。
养尊处优的世子也会为一个人从白日等到黑夜毫无怨言,又在被拒绝后卑微至此。
“陆医官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断情绝爱随时会出家,很难想象她爱上你。”萧逐风宽慰好友,“其实你未必爱她至深,是因为你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所以放不下。”
“你好像忘了,一开始,你是去抓她归案的。”
裴云暎苦笑一声。
一开始他是想抓她马脚,到最后,反而是他被套得牢牢实实。
他一向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偏偏对陆曈总是担心,总是放不下。
萧逐风仰头饮尽杯中茶水,叹息一声。
“是不是殿帅府风水不好,亦或是你我八字有问题,也不只八字,”他沉吟,“加上老师,你我三人,情缘坎坷,怎么都是爱而不得。”
裴云暎无言。
这话说的极是,不过何瞎子的桃花符也并未起到什么好用处,甚至更糟。
“实在放不下,你就与她做朋友,”萧逐风倒茶举杯,“说不定有朝一日,她又变心了。”
裴云暎:“……”
“我喜欢她,怎么做朋友?”裴云暎嗤道:“以为谁都像你,忍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