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站到什么时候?”他抱着她往榻边走去,“着凉了未必有药。”
他把她放在榻上,陆曈坐直身,警惕盯着他。
裴云暎嗤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陆曈:“你离我远一点。”
裴云暎什么都没做,但这也足够令人紧张。她怕自己沦陷在这双深邃双眸里,她从不知自己是这样抵挡不住诱惑的人。
裴云暎低头,递给她一方棉帕:“不擦汗了?”
他这么一说,陆曈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要从医箱中拿帕子的。
她一把夺过帕子,擦拭额上的汗来。
方才刚做了噩梦,之后又被他步步紧逼,仿佛打了一场恶战,心中沉沉浮浮,此刻再看,竟已出了一身汗。
额上的汗顺着面庞没入颈肩,她便也顺着颈肩往下擦,衣领松懈处,肤色莹白如玉,像透明的雪白花瓣,灯色下泛着浅浅光痕。
裴云暎垂眸看着,眸色稍稍一动,忽然转过身去。
陆曈并无所觉,只看他突然背过身去,三两下擦好汗,把帕子攥在掌心,道:“我要睡了。”
他回过身,望着她勾唇:“你现在睡得着吗?”
短短一夜,大起大落,说实话,的确睡不着。
想到方才之事,心中更是羞愤,更气怒于被人发现心思的难堪。
“我睡得着。”她切齿,“不劳你操心。”
言毕,合衣躺了下来,如方才一般,将后脑勺对准他了。
裴云暎盯着她,烛火灯色映着他干净的眸,却未如从前灿烂明亮,宛若深潭幽静。
片刻后,他把油灯往里推了推,也如方才一般,在床边躺了下来。
门外雪如飞沙,风声翻涛。屋中却灯火摇曳,照着窗外梅影,寒色静谧。
陆曈背对着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传来。
“苏南疫病结束,你不会留在医官院了吧。”
陆曈一怔。
她进医官院,本就是为了接近戚家,如今大仇已报,再留下去也无意义。她其实并不喜欢医官院,皇城内的日子并不自由,有时候见的越多,反而失望。
裴云暎开口,语气散漫:“若你不想留在医官院,回西街坐馆也不错。或者……你不想待在盛京,回到苏南,或是常武县,行医或是做别的,也算不错出路。我陪你一道。”
陆曈默了默,道:“你疯了?”
他是殿前司指挥使,前程大好,纵然有裴家拖后腿,可新皇明显对他偏爱重用,放弃荣华富贵做这种事,得不偿失。
他不甚在意地一笑:“反正你对付疯子很有经验。”
陆曈不语。
裴云暎手枕着头,宛如寻常家话。
“梁朝不止盛京一处繁华,你也只到过苏南和常武县。趁现在不妨多出去走走,对你积攒医理也有好处,我大事已了,也无牵挂,你应该不介意带上我。”
“我可以陪你回常武县或是苏南,你想继续开医馆就开,再买一处宅邸,像仁心医馆院中种点草药……”
他说得很平静。
风在外头呼啸,窗外一片月白。他的话光是听着也生出期盼,似好景春日,令人生出向往。
陆曈眼眶慢慢红了。
她做完一切,她步步走向泥潭,安静地等待泥水慢慢没过发顶将她吞没,却在最后一刻看见有人朝她奔来。
他跪倒在岸边,让她看沿岸花枝灯火,遥遥伸出一只手,对她说:“上来。”
她很想抓住那只手。
却怎么都抓不住。
眼泪无声划过面庞,将枕头浸湿,她背对裴云暎躺着,忍着喉间酸意,一言不发。
屋中沉寂下来。
四周再无声息,裴云暎抬眸看了一眼床上:“你睡了吗?”
榻上人没有回话,仿佛熟睡。
他垂下眸,跟着闭上了眼睛。
……
这一夜很是漫长。
不知是不是被裴云暎打岔,亦或是被别的事占据思绪,再睡下后,陆曈没再做噩梦。
醒来时,天色已亮。
陆曈起身,桌上那盏油灯已燃尽了,屋中一个人也没有。
她推开门,门外风雪已经停了。
漫山大雪压弯梅枝,落梅峰上一片银白,只是天仍是黯黯的,堆着万重浓云,一如既往地萧索。
陆曈站在门口,恍惚一瞬。
她在落梅峰上待了七年,落梅峰的雪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然而不过在盛京去过两年,再回来后,竟已觉出不习惯。
习惯果真是可怕的东西,它能改变一切。
陆曈抱着药筐,往红梅树下走。
芸娘爱在屋前的空地栽种毒花毒草,红梅树下这片种的最多。
如今赤木藤已经枯萎,但既上落梅峰,无功而返总是不好,陆曈想着,若能再这里带回去一点草药也行,不管毒性如何,或许也能给新方增添一点材料。
待走到红梅树前,原先蓬勃药草如今被大雪压得七零八落,不复往日繁盛,只剩下潦倒几丛,孤零零地耸立着。
陆曈心中叹息。
两年已过,哪怕是最毒的药草,也需精心侍弄,无人照看,就会枯萎。
她把药筐放在一边,半跪下来,将尚还完好的花草一株一株仔细采摘下来收好。
这里的药草实在剩下不多,她很快摘完,正欲离开,忽然间,目光瞥见树下一点艳色,不由一顿。
七倒八歪的白雪中,隐隐出现一点嫩黄。
这黄色在雪地里很突兀,陆曈眉头微皱,几步上前,弯腰伸手拂开雪堆,待看清那是什么,一下子愣住了。
“黄金覃?”
“怎么……”她难掩惊愕。
落梅峰上,芸娘只种毒花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