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风十六岁时,接到一个任务。
这任务与过去不同,不需要杀人,也无需冒险,是去昭宁公府保护一个人。
那个人叫裴云姝。
后来萧逐风知晓,他的老师严胥年轻时曾有过一位心上人,后来心上人另嫁他人,却早早香消玉殒。只余一双儿女,那个儿子不久前离开盛京远赴外乡,严胥要他想法乔装进入昭宁公府,暗中保护那位夫人的女儿,裴府的小姐裴云姝。
萧逐风于是进了裴府。
他乔装易容,换成一张平平无奇、让人看一眼就绝不会再想起的脸,花了很多力气,终于成了裴云姝院子里的护卫。
他见到了裴云姝。
十八岁的裴云姝养在深闺,看起来和所有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一般,乏味、沉闷、温婉,若要说特别的,就是性子很好,从不苛待下人,甚至被人欺负时,都不会还嘴。
裴云姝在昭宁公府的日子并不好。
即便她贵为裴家嫡女,然而裴棣在昭宁公夫人故去一年后迎娶新人,主母江婉面慈辛苦,妾室梅氏亦不是省油灯,裴棣更凉薄无心,裴云姝在裴府里,虽不缺吃穿,处境却很艰难。
萧逐风自幼在慈幼局长大,后来又跟着严胥奔走,远比旁人更会看人眼色,眼见裴云姝在裴府中过得如此日子,心中感慨。
原以为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必仰人鼻息,原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处,困境总会存在。
不过,裴云姝自己倒很通透。
除了会在弟弟的事情上操心,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平静而坦然的。江婉的绵里藏针,她假意听不见,妾室的挑拨离间,她四两拨千斤化开,就连亲生父亲的冷漠凉薄,她看过,也并不放在心上。
她活得很认真,很用力,像是为了要等某个人回来,不给对方拖后腿,所以竭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有一次,梅姨娘和新主母院中的嬷嬷不知发生何事吵架,裴云姝从旁经过,争执途中,食篮中滚烫甜汤就要泼在裴云姝脸上,萧逐风飞身上前,替裴云姝挡掉滚烫汤水。
他来裴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暗中保护裴云姝。
后来裴棣的人来了,将此事化解。萧逐风回到院子,继续守着院门,未料傍晚时分,有人找了过来。
“我找了你好久。”裴云姝道,“总算找到了。”
萧逐风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以为人皮面具暴露了。
“你不是受伤了吗?”女子伸手,把一瓶药塞到他手中,“方才我都看到了,汤水烫得很,你手臂恐怕受伤了,应该很疼,也许会留疤。这药很好用,你记得擦。”
“刚才,多谢你了。”
她笑着冲他颔首道谢,提裙走了。
萧逐风看着手中的药瓶,抿了抿唇。
他受过很多次伤了,那点烫伤根本不算什么。从前受过伤后,也不会有人来问询关切,更不会在意疼不疼。老师总是告诉他们要坚强,怕疼的人无法走向以后。
只有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儿家才会在意留不留疤。
他心中嗤之以鼻,但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伤药,于是留了下来。
裴云姝十八岁了,盛京这个年纪的小姐,有的已经开始议亲。
听说裴棣也开始为裴云姝挑选合适的人家。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黄了,裴云姝叫婢女捡了许多,在上面效仿文人墨客写字,写完靠着小楼洒下来,又自己捉裙下去捡。
有一日少了片叶子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想着上头既无落款也就作罢。
再后来,萧逐风夜里行过院中时,在院墙高处找到了那片叶子,应当是裴云姝洒落时不小心飘到院墙上了,恰好被挡住。
他低头,见梧叶上写着行行娟秀小字:
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就相思字……
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随秋风起……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