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崩裂。
遗址粉碎。
如天地不可匹敌之威,浩浩荡荡降临,只一掌,就把岸上所有人都覆盖在内,生生震得重伤吐血,神智颠乱,生死未知的昏迷过去。
除了法相御物的佛祖佛像、背生日月阴阳太极的玉京金阙高手道人,以及哭得全身愈发赤红的小旱魃外,其余高手都抵抗不了一息天威。
直到此刻,祂弯腰拍掌,庞大黑影低空俯下,小半截身子探出黑风之外,仅存的几人才终于看清了那巨大黑影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长得面目可憎,血肉发青,分明就是画在玄宫殿顶上的那个青面獠牙怪物,只是这青面吃人怪物可比玄宫壁画大出太多了。
这并不是地宫复活,因为地宫被点石神树压着。
这是那口死而不散,阴魂不散的殃气跑出来了,是尊由更多死人聚拢起来的庞然大物。
晋安面无惧色抬头。
他透过水面看着如乌云盖顶压下的擎天巨手,这次的他与头顶巨影直视,再没有被一眼勾走神魂。
轰隆隆,巨掌深坑被虚空掌印越按越深,晋安身上承受的天地浩荡威压越发沉重,逼得他要下跪,磕头跪拜。
站在风暴云中心的晋安,拼尽全力的咬牙坚持头顶压力。
“徒儿,师父来给你报仇了!”
“请祖师爷显灵!”
没有多余废话,晋安仰天长啸,他的声音在长空中激荡,就在苍穹巨手与人面尸蛟马上就要撞上水面时,他一直背在背上的祖师爷神像,轰隆一声重重砸在河床底下。
神道沉重。
人心沉重。
岁月沉重。
当晋安放下五脏道观祖师爷神像后,那神像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深深砸入河床,翻涌起浑浊黄泥,瞬间,一道璀璨的五色神光爆发,震开水面,冲破云层,击散雨幕。
这一刻。
阴邑江洪水快速消退,重新恢复正常水位线。
倒灌入沿江府城、村镇的江水随着水位线下降,也开始退潮。
压抑在府城上空的雷雨云也开始消散。
暴雨停歇。
天地光明,重见太阳。
现在、过去、未来,仿佛都在这一刻倒流,笼罩在阴邑江上的白雾开始变淡,变浅。
这一天的武州府,发生了太多事。
府城百姓发出震天欢呼,洪水退了!洪水退了!
同时,昌县功德台爆发璀璨金芒,久久不灭,就连镇国寺、玉京金阙都超度不了,只能采取封城的一城冤魂,以城中野果树野菜大摆三天流水席,日日夜夜受到功德金身滋润,身上的绝望、痛苦怨气在减少,他们一直有听晋安的话,不吃人肉。
……
……
虽然有祖师爷五色神光护身,但在那场远超出第三境界大能所能打出的天地大威中,才只是第二境界的晋安,就如汪洋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大势搏杀中,被天地冲撞拍晕过去。
那场天地大威,已经非人力所为。
当晋安醒来时,发现他已经躺在五脏道观的厢房里,此时的外头艳阳高照,风平浪静,什么暴雨、乌云、闪电全都已经烟消云散,五脏道观里很热闹,似乎有很多人在忙忙碌碌。
“难道是老道士和削剑回来了?”晋安面现喜色,不顾身上伤势还未好全的酸麻疼痛,匆匆推开厢房门。
然而,门外并没有看到老道士、也没有看到削剑,是同住在一条街道的街坊邻居们在帮忙打扫五脏道观。
虽然洪水已经退去,但洪水留下的泥沙和杂物,却在道观里堆积厚厚一层,不止是五脏道观,府城各处百姓、官府衙役、守军兵卒,都扛着簸箕铲子上街头清理泥沙。
到处都在百废待兴,忙碌景象。
“晋安道长!”
“晋安道长你终于醒了!林老板林老板,晋安道长醒过来了,晋安道长醒过来了!”
街坊邻居们惊喜看着走出厢房的晋安,似乎晋安这一睡,睡了不止一天两天,有人跑出道观去找来对门的棺材铺老板。
“大家…这是?”
晋安错愕看着在热情清扫道观垃圾的街坊邻居们,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大爷大娘身上划过,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很快晋安便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大家为了感谢晋安提前提醒让他们出城,大家及时跑到山上高处躲过洪水,所以当洪水退去后,街坊邻居们都自发过来帮忙打扫五脏道观。
而晋安也终于得知他这次共昏迷了五天才醒来。
这个时候,已经得到消息的林叔,急步赶来五脏道观,看到晋安没事后这才放心的大松一口气。
晋安虽然昏迷了五天,但他气色红润,一看就是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林叔脸上气血更差,面色更加病态蜡黄,印堂隐隐发黑,这是疾病缠身之兆。
“林叔,我昏迷后怎么会出现在五脏道观,是不是老道士和削剑把我送回来的?”
“对了,怎么一直没见到老道士和削剑?”
面对晋安的连续几个问题,体力不支的林叔让晋安先在后院石凳坐下,然后才诉说起洪水退去后的事。
原来,在洪水退去后的第三天,官府就开始陆陆续续安排百姓回城,百废待举,重新恢复府城以往秩序。
林叔和街坊邻居们回城后,就发现晋安已经躺在道观厢房的床上,但人不是老道士和削剑送来的,自从在洞天福地里分开后,老道士和削剑就没有再回来过。
林叔也不知道是谁把昏迷不醒的晋安送回道观,后来林叔为晋安找来大夫检查身体,大夫说晋安身体强壮如虎,并无大碍,只是疲惫昏迷,休息几天就好。
日夕时分。
当送走了林叔和街坊邻居,往日吵吵闹闹的热闹五脏道观,只剩下了晋安落寞单影。
他跃上厢房屋顶,眺望府城,久久沉默不动。
昏暗天色把他背影越拉越长。
这一夜,义先生和钟老三再次登门拜访五脏道观,钟老三是被人打散的三魂七魄借莲花而生,他无法在白天现身,而且白天五脏道观里都是街坊邻居,义先生也不好在那个时候打扰晋安,因此两人选择晚上来探望已经苏醒的晋安。
可晋安从两人那里得知,把他从阴水河里救起的,并不是白棺里那位凶尸前辈,就连她也不知道是谁救了他。
“夫人原本在闭关修阳身还阳,躲开天劫视察,这次强行终止闭关,现身阳间,伤及到了根本。尤其在最后还遭到了重创,带去的伤势更大,要闭关养伤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夫人知道晋安公子已醒过来,我们家夫人肯定会非常喜悦。”义先生喜色说道。
他们家夫人对晋安公子。
那是真感情。
他们这些做跑腿下人,替主子送过昆吾刀,替晋安公子送过情书,对主子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
而晋安也从二人口中得知了在道场阴坟里,后来发生的事。
那口山神殃气未死。
而是被五脏道观祖师爷重新封印起来。
祖师爷神像留在了洞天福地里,永世镇压在阴水河底,成了块定海石。
听到山神殃气未死,晋安并不意外,他早已通过望气术知道自身阴德始终还停在一千三百二十。
如果山神死后的那口殃气真那么好镇杀,那位道法强绝的屍解仙前辈早就出手灭掉这个世间大祸害了,而不是封印镇压。
今天,是晋安与山神的第一次碰撞,虽然只是一口死后不散的殃气,却足以屠城数万百姓。
假如是山神真身还在世……
那股天威,简直不可想象……
难怪那么多古籍,历史中都找不到有关于山神的记载,因为山神给阳间带来的只有绝望。
这是晋安第一次对碰山神,第一次对山神之威有了深刻记忆。
“义先生,你懂得阴阳卜卦之术,可不可以帮我找两个人?”
“晋安公子要找的那两人,可是五脏道观失踪了的另二人?”义先生一眼便看出了晋安的想法。
然后郑重摇头说道:“晋安公子所求之事,我能力不足,无法替晋安公子解忧愁,但我们家夫人已料到晋安公子醒来后会急心寻找陈道长和削剑公子,所以在闭关前让我转告一句,陈道长和削剑公子现在并不在康定国。”
“不在康定国?”晋安先是怔神,然后沉默。
义先生摇头说,具体在哪,连他们家夫人都无法说得出来,好像是二人另有机遇。
晋安沉默后从身上拿出几样物品,摆在后院的石桌子上:“义先生,你能修缮罗庚玉盘碎片吗?”
他乘祖师爷出手时,用落宝金钱打落了山神殃气头顶的玉光,最后用敕水符摄取来剩余的罗庚玉盘碎片。
这些碎玉片还有二十来枚。
只能拼凑出小半部分。
当看到晋安一下拿出这么多碎玉片,当得知这些碎玉片是晋安虎口夺食,从山神殃气手里夺来时,义先生和钟老三都不得不感慨一句,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难怪他们家夫人对晋安公子刮目相看。
就凭晋安公子敢在山神眼皮子底下偷走至宝,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这是位狂人啊。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要不是这么位狂人,又怎么能干得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直接搬祖师爷神像硬碰硬山神。
虽然那只是口山神死后不散,堵在喉咙里的一口殃气。
不过二人都是聪明人,并未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没有问五脏道观祖师爷显灵这事。
只是,接下来的修复罗庚玉盘并不顺利,因为碎玉片太少,罗盘又是八卦易术的精密物件,罗庚玉盘又是不俗的至宝,缺少了这么多部件,就连精通风水玄术的义先生都找不到修复罗盘的头绪。
“完整的罗庚玉盘我见过,参考这些碎玉片,我大概能画出三四成左右,三四成再搭配这些碎玉片,义先生应该能帮我修复出来。”晋安乘着现在记忆还没模糊,直接找来纸笔勾画起来。
多亏了他修行后,神清目明,记忆能力大涨,还能记得罗庚玉盘那么多细节处。
约摸一炷香后,晋安放下毫笔,递上纸张:“义先生你看下,有了这幅草图,大概有几分把握能修复?”
义先生接过纸,目露讶色,略做沉吟后说道:“如果晋安公子给的图纸差距不大,大概可以修复出三成或四成左右的精密度。”
“晋安公子给我十天时间。”
十天吗……
晋安点头:“好。”
义先生在郑重收起图纸后,好奇问晋安:“晋安公子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晋安沉默少许,声音透着疲惫与几分孤独:“削剑曾经跟我提起,他的记忆中有不死神国,我打算去趟西域,寻找传说中消失很久的不死神国,或许能找到削剑的身世之谜…又或许能在那里找着削剑。”
“顺便带着罗庚玉盘,去寻找老道士下落。”
“我始终坚信,削剑他还活着,水神娘娘也还活着。”
听了晋安的话,二人都为之动容,晋安对老道士和削剑的感情很深厚,恐怕是已经超越常人想象。
三人一直促膝长谈到后半夜,然后二人提出辞别。
晋安主动起身送二人到门口。
就在送二人出道观前,晋安提起一事:“如果有看到宗仁,麻烦义先生和钟前辈代我转告一句,我见过水神娘娘,水神娘娘并没有消散,她和我徒儿削剑在一起。”
咩!
当晋安重新回到冷清的五脏道观后院时,一声无精打采的羊叫,让晋安落寞的心头翻涌上许多记忆。
他还记得,削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他大师兄梳理羊毛。
“这些红萝卜被水泡坏,你这头贪嘴羊都饿瘦了一大圈。”晋安走到羊舍,看着像是饿痩了一大圈的山羊,温笑着轻拍了拍羊头。
然后从红萝卜堆里找出几根好的喂给山羊,又从旁边的杂物里找回削剑一直给山羊梳理羊毛的硬毛刷子,做着削剑的同一个动作,为山羊一遍遍梳理羊毛。
“咩。”
这几天山羊不仅饿瘦一圈,还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回应晋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