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羌人

入了冬,天气冷得很。凉州的冬日比京城更冷一些,白日里还好,训练的时候也能暖暖身子,倒不至于过分,到了夜里,便觉寒气逼人。盆里烧的那点柴火,远远不够。

去五鹿河洗澡的兵士也少了许多,都自个儿老老实实的去烧热水来洗。禾晏也是一样,一转眼,肖珏走了半月有余。

她估量着这个时间,肖珏大概已经到了漳台。但教头们平日里并不谈起此事,禾晏也无从得知漳台那头的情况。她每日里仍然是跟着新兵们一起训练,不过因身子还未全好,是以并不能按肖珏所说的“三倍日训”。

这一日,禾晏同新兵们在演武场训练步围,快到傍晚时候,集训散去,禾晏与洪山几人说着话。

洪山搓了搓手,朝手心呵气:“阿禾,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实在是太冷了?”

“还好吧。”禾晏道。她在抚越军中时,曾在冬日临靠江边打仗,营帐就驻扎在岸边,夜里江风凛冽,也并无柴火可烧,士兵们夜里睡在一起驱寒,那才叫真正的天寒地冻。

“还是你们年轻人耐得寒。”洪山感慨了几句,望向白月山的方向,“凉州怎么日日下雪,一下就是一宿。”

禾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冬日的白月山没有夏日的苍翠青密了,一眼望过去,白雪皑皑,大雪封山。他们新兵每隔几日上山砍柴,都不能再往山腰以上走,越往上,积雪越厚,实在不太安全。

“其实这个天气打猎最好了,”小麦凑过来道:“我和大哥从前这个时候,白日里就拿食物泡酒,扔在洞穴旁边,冬日里没什么吃的,兔子狐狸见了就吃,到夜里出去捡,一地都是猎物。又不费力气,又简单。白月山这么大,兔子狐狸应该很多。”他舔了舔嘴唇。

“打住,”禾晏叮嘱,“我看你还是歇了这个念头,山上地势复杂,又积雪深厚,别兔子还没打到,你先成了兔子。”

“阿禾哥也太看不起人了。”小麦嘟囔。

正说着,就见演武场通向白月山马道的尽头,走下来一行新兵,走在最中间的,是穿着袄裙的医女沈暮雪。

她穿着月白袄裙,披着杏色绣梅长披风,发带亦是白素,从一片雪色里缓缓而来时,越发神清骨秀,仙姿玉色。

洪山看的眼睛发直,只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生的极美,心还极善,这么冷的天,一个弱女子上山为伤病采药,唯有仙子才有如此慈悲心肠。”末了,还问禾晏:“你说是不是?”

禾晏:“不错。”

新兵们每隔几日轮流上山砍柴,沈暮雪也会跟着一道,山上有些药草,冬日里也能寻到一些。卫所里药材短缺,尤其是到了冬日,一些兵士得了风寒,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沈暮雪就令人煮些驱寒的药汁,以木桶装了,每人一碗,喝完之后热腾腾的发一身汗,对身子极好。

她瞧着不如禾晏结实,柔柔弱弱,能这样冷的天随新兵一道上山,实在难能可贵。

“她背后那个新兵背的是谁?”石头蹙眉问道。

众人一看,看见跟在沈暮雪身后的新兵,背上还趴着个人。这人没有穿统一的劲装,一看就不是凉州卫的新兵。他们这头还没说话,早已有好奇的新兵先拥过去,打听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多时,有打听到消息的新兵回来,与同伴说究竟是什么事,禾晏侧耳一听,就听得人说:“那人是山那头过来的猎户,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冒险上山来打猎,结果被大雪困住。沈姑娘他们路上遇到这人时,这人半个身子都埋在雪里,还是大伙儿将他从雪里刨出来,捡了半条命回来。”

“那他也是福大命大,白月山冷得出奇,怕是再多呆几刻,神仙也难救。”

“可不是嘛!”

小麦嘀咕:“这个天气上山,真是不要命了。”

“那没办法,穷人的命不算命,家里都没钱吃饭了,哪里顾得上其他。”洪山唏嘘开口。

又看了会儿,众人才散去。

但这事竟没完,到了晚上,程鲤素回来了,说要住在肖珏屋里。禾晏奇道:“你不是不肯搬回来住?”

程鲤素愁眉苦脸道:“今日沈医女救回来的那个人住在我们屋子,我就被撵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住舅舅的房间,等舅舅回来了,一定抽死我不可。算了,我先勉为其难住几日,等过几日他走了,我再搬回去。禾大哥,明日你能不能陪我回去取箱子,我一人搬不动。”

“当然可以,只是你住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不是几日,而是很长一段日子了。”禾晏摇头。

“为何?”

禾晏笑了笑,没有回答,不过程鲤素很快就知道为何禾晏就这样说了。

到了第二日,日训过后,禾晏陪着程鲤素回去取放在通铺屋里的几口箱子,正好遇上沈暮雪去给昨日救回来的猎户上药。

禾晏瞧了瞧她手中,除了一些补气的汤药,冻伤需要擦的伤药之外,还有一些外伤药。禾晏就问:“沈姑娘,那人受了伤?”

“林中有野兽出没,他遇上熊了,被熊袭击,躲避的时候摔下山崖,才会被雪埋住。是有些外伤。”

程鲤素问:“那他伤的很重了?是不是还要在凉州卫呆好长一段日子,我还得过许久才能搬回来。”

“程小公子,”沈暮雪无奈道:“纵然他伤好了,暂且也不能离开凉州卫,他是从山那头过来的。如今白月山大雪封山,只怕须得等积雪融化,或是连日晴好才能往上走,现在让他回去,他只会再次冻死在山上的。”

程鲤素闻言,险些没跳起来,“那岂不是要等一个冬日!”

“等二公子回来,许会有别的办法吧。”沈暮雪宽慰道。

禾晏注意到,沈暮雪说肖珏,叫的并非是“都督”而是“二公子”,并非主仆之意,倒像是很熟悉似的。思忖间,几人已经到了屋前。

屋子里此刻并无他人,演武场训练过后,大家都先去吃饭休息了,屋子里从前禾晏躺的靠墙的边缘,此刻也躺着一人。他穿着薄薄的单衣,将被子裹得很紧,似是很冷。沈暮雪将药盘放在桌上,转身来唤他:“胡元中?”

躺在床上的人闻言,被褥微微一动,片刻,他双手撑着床榻,慢慢的坐起身来。

这是个大约三十左右的汉子,皮肤黝黑,嘴唇干裂到有些起皮,瞧着有些瘦弱,他掀开被褥,面对沈暮雪有些急促的道:“沈、沈医女。”

“你该换药了。”沈暮雪道:“坐到床边来,将裤脚挽上来吧。”

叫胡元中的汉子看上去更加紧张了,搓了搓手,嗫嚅道:“哪能麻烦医女,我还是自己来吧。”他弯下腰去,刚一动作,就疼的“嘶”了一声。

沈暮雪见状,在胡元中面前蹲下身来,替他将裤腿挽起,果真,那腿上深深浅浅全是伤疤,大概是被山上的坚石和树枝所划伤。

“还未好,”沈暮雪道:“今日我多上一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