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城里的百姓撤离,与肖珏接管济阳城军,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王女亲自下达的命令,百姓不会不听从。纵然有再多不解和疑惑,听到城中动乱,也会为了保全家人性命而暂且离开。不离开的只有实在不能走远路的老弱病残,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迁移,亦不愿路上颠沛流离,宁愿死在故乡。
最难办的,大概是济阳城里的一些世家大族,对穆红锦这些年多有不悦,暗生异心。只是穆红锦做事从来雷厉风行,虽是女子,却从来强硬的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然而此次济阳城危机来势汹汹,穆红锦到底是有些分身乏术,这些世家大族便蠢蠢欲动,打算趁此机会动些手脚。
穆红锦无法离开济阳城,一旦她离开,不仅给了那些暗中反对她的人机会,也意味着她放弃了这座城池,也放弃了这座城池中的百姓。她作为济阳城的王女,既享受了百姓们的爱戴和尊敬,这种时候,理应担起责任。
一辆伪装的不起眼的马车从王府门口偷偷离开了。
打扮成侍女的穆红锦站在王府门口,大半个身子藏在在柱子后,看向穆小楼离开的方向。
穆小楼尚且不知济阳城的危机,天真的以为此次离开,不过是为了代替祖母参加藩王的生辰,走时候还很高兴,说要与穆红锦带礼。回来的时候只怕是夏日,还要穆红锦陪她做甜冰酪。
一直到再也望不到马车的背影,穆红锦才收回目光,正要回头迈进府里,一瞥眼,似乎看到有个白衣人站在对面,不由得停下脚步看过去。
那是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看不清楚面貌,藏在对面街道的院子里,阳光从屋顶照下来,投出一大块阴影,他就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样貌,只能看清楚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背上背着一张琴。
宽大的街道,人流汹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微微抬头,似乎隔着人群在看她,又像是没有看。
一辆拉着货的马车慢慢的驶过去。
穆红锦再抬眼过去时,只余晃的人眼花的日头,街道那边,再无人的影子,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她静静的站了片刻,走开了。
……
夜里,崔府书房里的油灯,仍旧明亮着。四角都放了大灯笼,照的屋子明晃晃的。崔越之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更像是兵器库。冷冷清清,方方正正,除了桌上胡乱堆着的几封卷轴,和放着书的黑木架子,实在没有一点风雅清正的地方。
不过他本也不是个爱读书之人。
墙上挂了一张地图,地图很大,将墙占了一半。中间画着一到河流,河流附近的水旋涡和礁石堆都画的很清楚。
屋子里坐着十余人,皆是如崔越之一般的武夫。这些都是崔越之的同僚和手下,此番若是乌托人进城,这些人都要作为济阳城军的副兵头,配合肖珏行事。
禾晏与肖珏坐在一侧,飞奴和赤乌则抱臂站在后头。崔越之拿着炭笔,在地图上显眼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运河只有这个地方最适合上岸,”崔越之点着他画的地方,“若是从此处上岸,两军就会在此处交手。此地平整,适合用济阳城军的兵阵,不过……”他看了眼肖珏,有些心虚,“我们的人马不够。”
济阳城根本不会有太多兵马,文宣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当年为了自保,多少藩王将军马解散,穆红锦亦是如此,留下这不到两万的济阳城军,已经是文宣帝格外开恩了。
以两万兵马来说,造反不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但同样的,用来抵挡或许数万凶兵的乌托人来说,更是底气不足。崔越之也明白这一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有用兵奇勇的封云将军,但你连兵都没有,让他用什么跟人打,用那张脸吗?
“不是人马不够,”肖珏目光落在地图上,淡声道:“是船不够。”
“船?”崔越之的一名手下看向他,有些不解。
勿怪他们,济阳城太平了这么些年,除了崔越之这些年长的,只怕稍微年轻一点的,连真正的战场都没上过。
肖珏手指轻轻叩了下面前的茶杯,道:“你来说。”
禾晏:“我?”
崔越之和其余的手下一同看向禾晏。
禾晏如今已经换回了女装的打扮,今日在演武场打败木夷的事,在座的人也有所耳闻。但一位身手出众的女下属,能做的,也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危,再多一点,在战场上杀几个人。
排兵布阵,分析战报,这种事,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男子们,大抵在军事上天生自觉优越于女子,对于肖珏此举,便带了几分促狭之心。想着传言并不尽实,世人都说封云将军冷漠无情,不近女色,原来都是假的,如今已经色令智昏,由着这位与他“关系匪浅”的女下属胡闹。
一时间,众人看肖珏的目光,仿佛看被狐狸精宠妃迷惑的亡国昏君。
禾晏这些年,对于男子们轻视女子的目光,早已看过不知多少回。有心想要教这些人正一正脑子,想了想,就没有推辞,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走到地图前。
崔越之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其余人都看向禾晏,一副“等着看她胡说八道些什么”的看戏神情。
禾晏看也不看地图,只面向着众人,道:“这些都不重要。”
众人不明白。
“水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
“你们小船小铳,寡船寡铳。怎么看,在哪里上岸,兵阵如何排布,都不是最重要的。大魏除了皇家禁军外,禁止火铳,便只谈船,只要乌托人有足够的船,他们就能胜。”
“要打以少胜多的仗,没有船可不行。”
“在水上,他们船多,在岸上,他们人多,这幅地图,根本就不是这么用的。”
在座的人虽然这些年不打仗,但也不是傻子,禾晏究竟是不是信口胡说,也心知肚明。她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关键,一时间,众人轻视之心收了不少。
“禾姑娘,”崔越之道:“可是你也知这些年,陛下禁止私自豢养军队,何况是兵船。运河上的船本就是用来运送货物,要不就是载人远行,济阳城里根本不敢自建水师,更勿用提火铳。”
禾晏心中叹息,她自然知道这些。毕竟前朝曾有过藩王之乱,自先帝继位后,就尤其注意削减藩王势力。如今的几大藩王,也其实跟朔京城里无实权的贵族一般。
“敢问肖都督,”一名崔越之的手下看向肖珏,小心翼翼的询问,“保守估计,乌托人的兵马,大概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