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所爱隔山海

草色青青,时有幽花,乱蜂戏蝶中,琴弦的声音清越绵长,慢慢的飘向了水面。

在刀剑纷乱时,有这么一人弹琴,实在是引人注目。白衣剑客安静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拂动琴弦间,琴音流泻出来,仍是那一首《韶光慢》。

他其实会弹很多曲子,但这些年,弹的最多的,也不过是这一曲。周围已经被他布好阵法,琴音亦有迷惑心智的能力。待乌托人到了此地,会为阵法迷惑,进而难以找到入口。他能为崔越之多拖延一些时间,等待着老天爷的这股迟来的东风。

乌托人的船在慢慢靠近,有人从船上下来,气势汹汹。柳不忘安静坐着,如在当年的栖云山打坐,平心静气,不慌不忙。云机道长嘴上不夸,却从来待他格外宽容。大家总说,当年山上七个师兄弟,就属他最优秀,师兄们总是笑着打趣,总有一日他会光耀师门。

可……他早已被逐出师门。

手下的琴音一顿,似乎为外物所扰,弹错了一个节奏,柳不忘微微失神。

当年他在栖云山下,见到了穆红锦,后来才知道,穆红锦原是济阳城中蒙稷王的爱女。穆红锦不愿意嫁给朝中重臣之子,央求柳不忘带她离开,柳不忘踌躇许久,决定让她在客栈等待,自己先和小师妹回到栖云山,将此事禀明云机道长。

只是这一上山,便再也没能下来。等他下山后,已经是一年后。

穆红锦总认为,他骗了她,故意将她的行踪告知蒙稷王,是他一手将穆红锦送回了蒙稷王府。事实上,并非如此。

当年的柳不忘,的确是匆匆忙忙上山。待上了山,他告知云机道长,有一位逃婚的姑娘被家人所迫,如今歇在外头,希望云机道长能想想办法,让自己能带穆红锦上山。

柳不忘自来纯厚,生性善良,第一次对着云机道长说了谎。只道穆红锦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并未说明她蒙稷王女的身份。柳不忘心中担忧,一旦云机道长知道了穆红锦的真实身份,未必会出手相救。

但云机道长比他知道的还要清楚。

“你说的,可是蒙稷王府的穆红锦?”

柳不忘呆住:“师父……”

“你真糊涂!”云机道长看着他,沉着脸斥责他道:“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她如今是蒙稷王唯一的女儿,日后要继承蒙稷王位的。蒙稷王之所以为她联姻,正是因为,日后她将会成为蒙稷王女。”

“你如此草率,将她带上栖云山,可知道会给济阳城带来怎样的灾难?又会给栖云山增添多大的麻烦?即便你不在意济阳城中百姓性命,你的师兄们与你一道长大,难道你连他们的安危也枉顾?”

“师父,不是这样的……”柳不忘辩解。

云机道叹道:“你以为蒙稷王知道你将他的女儿藏在这里,会放过栖云山吗?”

“他不会知道的。”

“不忘,你太天真了。”云机道长拂袖道:“放弃吧,为师不会出手。”

柳不忘跪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对着云机道长行了一礼:“徒儿知道了。”

“你想做什么?”

“徒儿自己想办法。”

柳不忘想,他虽比不上云机道长的本事,但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当务之急,他得先下山,和穆红锦约定的日子快到了。

“你还要去找那个女子?”

柳不忘道:“是,徒儿已经与她约定好了。”

云机道长:“你不能下山。”

“什么?”

“我不能看着你将栖云山毁于一旦。”云机道长道:“你必须留在山上。”

“师父,她还在等我!”

云机道长的脸上是全然的无情。

柳不忘慢慢拔出腰间长剑,他并非想要对师父动武,但实在是很着急,可他的剑法,又哪里及得上云机道长的精妙,终归是败下阵来。

云机道长将他关在山上的一处水洞中,水洞周围瀑布飞流,兰草芬芳,单是看着,景致很好。可周围亦被云机道长布下阵法,他无法离开阵法半步,只能被困在这里。

柳不忘的奇门遁甲,终究是不能和云机道长相比。他绝望的恳求云机道长:“师父,我只要下山去和她说一句话,我不能言而无信,她还在等我……师父!”

“你若能解开为师的阵法,就可以下山。”

云机道长转身离去了。

柳不忘在阵法中参悟,试着解阵。但这阵法,竟比他过去所遇到的加起来还要厉害,他心中焦急,日夜不停的解阵,终于病倒,伤了精力。

玉书来看他,给他送药,看着柳不忘遍体鳞伤的样子,心疼极了,轻声道:“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你能不能求师父将我放出来。”柳不忘靠着洞穴的石壁,奄奄一息,语气却仍然执拗:“我想下山去。”

玉书后退一步,忍不住哭着冲他喊道:“就算下山去又怎么样?她已经成亲了!她没有等你,穆红锦已经和她的王夫成亲了!”

柳不忘微微瞪大眼睛。

他在山中,阵法中,无法觉察外面的时间变化,只能数着黑夜过日子。每隔一日,便在石壁上刻下一笔,转头看去,已经过了两百多个日夜。

那个姑娘,那个穿着红裙子,长辫子上缀着铃铛,总是笑盈盈的粘着他的姑娘,已经成亲了?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没有等到他,被失约的恨意,还是求助无门,被迫上花轿的绝望?

柳不忘的心剧烈的疼痛起来。

“她没有等你,她已经忘了你们的约定。”小师妹站在他面前,含泪道:“所以,你也忘了她吧。”

忘了她?怎么可能?身在其中的时候不识心动,已经别离时方知情浓。他早已习惯了被依赖、被纠缠、被骗的日子,纵然恼怒,却也甘之如饴,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她是什么时候被王府的人找到,又是什么时候成的亲?”他慢慢的问道。

玉书回答:“你走之后不久,她就被官兵找到了。不久之后就成了亲。师兄,”她还要劝,“你去跟师父服个软,日后咱们就在栖云山上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别再提那件事了?”

柳不忘没说话。

“师兄?”

他抬起头来,少年的眼神,自来干净清澈如春日的暖阳,如今却带了些许冷清,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