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武安侯长得这幅模样,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上的战场啊?”
禾晏听力出众,四下里的谈论声一不小心就入了耳。再看走在自己身侧的男子,神情一派平静淡然,禾晏莫名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肖珏牵出来混脸熟的,好教人知道,原来肖珏的未婚妻、武安侯禾晏是这个样子。
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就看吧,当年戴着面具被人看都要躲躲藏藏,如今光明正大用这张脸,就算再有什么人想李代桃僵,也不可能了。
一路被人围观着,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终于到了贤昌馆门口。
一别经年,贤昌馆却还是旧日里的模样。斑驳的大门,熟悉的牌匾,门口的杏树被雪压得枝头弯弯。禾晏看着看着,就生出一点感慨来。
在贤昌馆的日子,当年觉得不甚轻松,如今想起来,竟满满都是快乐的回忆。这里的先生教会她明理知义,若非如此,一个不能明辨是非的、女扮男装的姑娘,就算是作为禾家的一颗棋子,也是一颗愚昧的,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棋子。
禾元盛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大抵就是将她送进了贤昌馆,进而改变了她的一生。
“走吧。”肖珏道。
二人一道往里走,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学馆里学生念书的声音。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后善……”
“这么多年,居然还背的是这一篇。”禾晏顿时勾起了当初与林双鹤一起“共同进步”的回忆,“说来也奇怪,当初我怎么背都背不下来,后来投了军后,每夜在营帐里无事的时候默念一遍,反倒背了下来。”
肖珏扬眉:“你在营帐里还背书?”
“那当然了。”禾晏得意道:“一开始我还没遇上师父,身手不佳,只能靠脑子。你不知道,抚越军里但凡识字的,在营帐中吃香的很。文武双全嘛。”
她又开始自夸起来,肖珏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前面有人的声音传来:“肖都督!”
二人循着声音看去,就见着一穿着黄色麻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而来,这男子生的很是斯文,和和气气的模样,待走到肖珏二人面前,笑道:“肖都督今日怎么想起来学馆了?”
禾晏一愣,这是贤昌馆里教算数的先生黄三才。当年也是教过禾晏的,在禾晏的求学生涯里,因她各方面实在不甚出众,要想得到先生的喜爱很难。这位黄三才先生,许是因为当时的年纪也并不大,待学生十分温柔可亲,不会因为学生的成绩而区别对待,也很好说话通融。也正是这位先生,过去还在学堂里夸奖禾晏“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你们都看看禾如非,都跟人家好好学学”,从而引得一众少年对禾晏颇为不满。
不过眼下看到这位黄先生,禾晏还是觉得颇为亲切。
“路过此处,过来看看。”肖珏答道。
黄三才便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请进,请进。”
勿怪这先生显出一副巴结的模样,肖珏如今也是大魏鼎鼎有名的封云将军,右军都督,之所以没有再往上升,实在是因为就算打了胜仗,陛下也没有更高的位份给他升一升了。再者,当年在贤昌馆的时候,与其说是诸位先生教导肖珏,倒不如说肖珏来贤昌馆,只是走走过场,贤昌馆的先生们,并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东西。
为了避免引起学生们的骚乱,禾晏与肖珏二人便去了先生们的屋子。先生们白日里都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休息,每日只上三门课,今日上的是文、数、礼。明日才上弓、马、刀。
禾晏与肖珏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并无旁人。黄三才先是给他们二人倒了杯茶,请他们坐下,又起身拨弄了一下屋子里的火炉,屋子里火炉烧的暖暖的,一杯热茶下肚,妥帖极了。
“没想到今日肖都督也在,”黄三才笑着看向一侧的禾晏,“这一位……是否就是武安侯禾姑娘了?”
禾晏忙起身行礼道:“禾晏见过先生。”
她这是以学生的身份对先生行礼,却把黄三才吓了一跳,忙起身回礼,“禾姑娘客气了。快请坐。”
禾晏坐了下来,黄三才笑着对禾晏道,“肖都督少年时候求学时,就十分招惹姑娘喜爱,不过从未见他对任何人另眼相待,我当时还纳闷,不知道他日后娶妻,夫人是怎样的女子。如今那一帮小子们,个个成家的成家,娶妻的娶妻,却不见他有动静,如今尘埃落定,我也算放下心来了。”
“这位禾姑娘,”黄三才复又对禾晏开口,“一看与寻常女子格外不同,我在朔京呆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小姑娘,禾姑娘这样的,还是头一个,肖都督的眼光,果真毒辣。”
禾晏:“……”
黄三才大概也没想到,他现在嘴里赞不绝口的“姑娘”,就是从前被他亲自教过的学生。
正说着,门开了,有人进来。两人一同看去,便又见着一名穿着褐色长衫,梳着高髻的清瘦老者走了进来。
“魏先生,”黄三才起身对这名老者道:“肖都督与他的未婚妻禾姑娘来了。”
魏玄章——贤昌馆的馆长朝二人看来,禾晏与肖珏起身对他行礼,魏玄章不如黄三才那般外露的亲切,只是稍一点头,走到一边自己的桌前坐下,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方才在上课的正是他。
禾晏凑近肖珏,低声道:“快看,我最怕的人到了。”
禾晏上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位魏先生,魏馆长。魏玄章并不是白身,是有官职在身的。不过禾晏一度以为,他之所以创办贤昌馆,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实在太不讨喜,古板又严苛,官场同僚不喜欢他,才将他赶来做学馆馆长。
同黄三才温柔可亲,从不责骂学生不同,魏玄章则严厉的过分,但凡有成绩不好的,总要被他罚抄罚站,学子们偷偷私下里称他“魏老头”。而禾晏作为贤昌馆倒数第一,魏玄章当然视她为贤昌馆之耻。禾晏相信,如果不是禾元盛当初说动了那位师保,而贤昌馆没有将收进的学子往外赶的规矩,早在她进贤昌馆的第一日,就会被魏玄章赶出来,且永远不会再让她踏进学馆的大门。
总之,同这位先生的回忆里,禾晏如今能想起来的,只有打板子、罚站、被骂、抄书诸如此类不太愉快的回忆,纵然如今都已经不在学馆里念书,自己面对乌托人都毫无惧怕,可看到这位老先生的第一时间,禾晏还是觉得脊背发寒。
“这位是禾姑娘。”黄三才笑着道。
魏玄章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审视的目光在禾晏身上扫了一圈,板着脸道:“你就是禾晏?一介女子,怎可以投军打仗,抛头露面?”
禾晏:“?”
怎生她都不念书了,这个魏老头还是要挑三拣四的来找她麻烦。禾晏笑道:“不过是情势所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