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帝此刻脑子已经格外混乱疲倦,闻言便招了招手,道:“就照你说的做。”
玛宁布脸色一变,意识到这一下,连他们也走不了了。这肖怀瑾好生厉害,人人都知道他的对头是徐敬甫,却偏偏对准了禾如非开刀。今日一过,不仅禾许二家倒霉,连徐敬甫日后会怎么样都不好说。有时候对手博弈,拼的就是一两颗棋子间的较量。徐敬甫也就罢了,禾如非与他们华原一战的约定泄露,别说是开设榷场,只怕求和一事,也会生出波折,如此一来,乌托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优势荡然无存,难保日后不会功亏一篑。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不是正面交锋的好时机,是以玛宁布便微笑着道:“这是自然。”
“陛下,”肖珏上前一步,声音放低了些,“虽然禾二夫人也是禾家人,可今日主动揭露禾家骗局,不惜以命相博,功过相抵。看在真正的飞鸿将军曾为大魏披荆斩棘,沙场浴血的份上,请陛下容许微臣将禾二夫人的尸首安葬,入土为安。”
“肖都督,这可有些不妥?”太子蹙眉道:“怎么说,她也是知情的,也是犯了欺君罔上的之罪,你怎么能为罪人求情?”
“她是飞鸿将军的生母。”肖珏看向他,目光凌厉,“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
太子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文宣帝已经由内侍扶着起身,闻言看了一眼那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妇人,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一个母亲为了死去的女儿伸冤,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到底是有些可怜。况且……人都死了,罢了,他也就懒得再计较这些了。
他道:“允。”
肖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天星台一宴,断无半分开怀,死的死,抓的抓,还教人看清了一桩若干年前天大的冤屈。谁能想到在战场上戴着面具的飞鸿将军,竟然与后来同朝为官,广受爱戴的飞鸿将军不是一个人。而那个近乎传奇的女子,死的还是如此凄惨,同她的经历放在一起,格外讽刺。
地上断断续续凌乱的撒着血迹和兵器,帝王与贵人们离开,天星台上一片狼藉。风声仿佛呜咽,吹得人眼睛发酸。肖珏回过身去,看见禾晏缓慢的,一步一步的朝禾二夫人的尸身走去。
她走的极慢,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脸色一丝血色也无,如同找不到家的迷路的旅者,即将要迷失在沙漠里了。
肖珏轻声叫她:“禾晏。”
禾晏并无所觉,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妇人,她走到禾二夫人跟前,微微颤抖着手想去摸她的手,甫一伸手,又缩了回来。
妇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却微微勾着,像是在笑,却又含着几分苦涩。她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过去的那些年,她只能远远地看着,还不能看的太过长久,否则被禾大夫人发现,又要被训斥一番。
她想叫一声母亲,可是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叫了,也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心头猛地一痛,来势汹汹,几乎要教她窒息,禾晏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肖珏:“禾晏!”
她软软倒了下去。
那一头,林双鹤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跑过来,见禾晏唇角的血迹,惊了一跳:“禾妹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和禾如非比剑受了内伤?怎么办怎么办?”
肖珏打横将禾晏从地上抱起,对他道:“你跟我过来。”又吩咐身侧手下,“将禾二夫人尸身仔细收殓,等我回来再说。”
林双鹤着急禾晏伤势,便也没多说,跟着肖珏上了马车。他们这头的动静落在其他人眼中,楚昭微微一怔,目光随着肖珏的背影远去,他似是想跟上去,耳边有声音响起:“徐相如今出事,四公子,咱们得想办法救人。”
须臾间,楚昭眼中的情绪尽数收起,再看向面前人时,声音已经带了一丝担忧:“理当如此。”
身侧的同僚捅了一下燕贺的胳膊,问他道:“燕贺,你怎么站着发呆?”
过了很久,燕贺才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他又看了看四周,没看见肖珏的身影,就问:“肖怀瑾呢?肖怀瑾在什么地方?”
“刚刚武安侯吐血了,可能是同禾如非比剑的时候受了伤,”那人老实回道:“肖都督带着武安侯走了,林公子也去了,估计是去治伤了吧。不过……我就说飞鸿将军怎么如此不济,连初出茅庐的女子也打不过,原来根本就不是真的飞鸿将军,嘁!”
“女子怎么了?”燕贺看向长空,声音微沉,“飞鸿将军自己,本来不也就是个女子么。”
这话说的同僚语塞,半晌过后,才道:“说的也是啊,这样的奇女子,若是还在世就好了。可惜红颜薄命,我过去都没见过许之恒先前的那位夫人是何模样,要是见过了,如今还能拿出去说嘴,我见的,是飞鸿将军。对了,南光,”他想起了什么,问燕贺,“你当年在贤昌馆读书的时候,不是与飞鸿将军是同窗吗?那个时候,应该就是真正的飞鸿将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既是女子,虽然戴着面具,难道你们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没有。”燕贺道。
“什么?”
他想起那个在趁夜起床到后院的竹林里偷偷练剑的少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练的吃力却执拗,原先觉得不过是做无用功,如今想来,反而是他目光短浅。他们一众少年,没有一个人发现禾大公子的身份,不是因为他们粗心大意,而是因为她将所有属于女子的自我,都抛弃了。
“她做的比男子更好。”燕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