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站起身,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天,心里颇有几分沮丧,因为他心里承认,花无忌最后已经赢了他。
“咳咳……”
赵柏灵在一旁目睹这最后的过程,心里也觉得很是意外,他咳嗽两声,轻叹道:“虽说都是银子的事,可这次的银子,怎么感觉就有些不对劲呢?”
他轻抚着胡琴,幽幽拉出一阵音调哀怨凄凉的琴声。也不知他是为今夜死去的人奏起的哀歌还是真的有感而发。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公子羽皱眉道:“难怪你当年就算是有名的杀手,却一直赚不了多少银子。”
“杀手啊?”赵柏灵收住琴音,他苦拉着脸皮,“我好像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杀手。”
公子羽道:“不是杀手,那你是什么?大侠?剑客?又或者就只是一个为了活下去的老头?”
“大侠和剑客,差不多都是每一个武林中人最初的梦想吧。可是最后都不得不面对现实,肚子都吃不饱,拿什么去当大侠剑客?”赵柏灵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才会去做收钱办事的那种人。也罢,就算是杀手吧,可是杀手,也应该有自己的原则,你说是不是?”
他斜着眼看了看那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公子羽不咸不淡的道:“就是因为你的原则,所以你算是比较失败的杀手。”
赵柏灵摇晃着脑袋,叹着气道:“世风日下了,这个江湖好像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江湖了,又冷又硬的,没啥意思。”
这个江湖难道不一直是这样吗?
这句话,公子羽没有说出来。
赵柏灵受了伤,神情有些疲惫。他望着已经死去了的花无忌,皱眉道:“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拐这么大一个弯,到头来要杀的竟然是自己。就算真的不想活了,抹脖子跳河服毒都可以,还要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死,他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子羽沉默不语,良久后才缓缓道:“就算你活了几十年,却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一个人真正在没有希望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什么。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所以或者死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赵柏灵抱着琴,想了想,道:“可我却觉得他是真的有意在和你赌。他虽不想活,却没有自己终结自己性命的勇气,所以他找到了大名鼎鼎的策命师,因为他一定听说过,策命师从来不会失手。在他的布局里,公子羽要是失了手,那他就赌赢了,他就可以继续活着。”
“花无忌虽然的确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可同样也是一个懦弱的人。”公子羽微微摇头,神情有几分波动,道:“只可惜这一次他赌输了。”
“哎,你们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想的东西太多了,不累吗?”赵柏灵苦笑着摇头,“倘若有一天需要你失手一次,你会不会说服自己?”
公子羽闻言,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去想过。
赵柏灵也不追问,他伸了伸老腰,看了看同样死去多时的俞成,道:“红楼可不容易对付,据说他们的规矩是不完成雇主的委托是永远不会停手的。你可得小心点啊。”他拿出一片银色的羽毛递给了公子羽,苦笑道:“总算又完成了一次。我这老胳膊老腿短时间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再有麻烦事,你可得去找别人了。”
公子羽淡然一笑。
赵柏灵拍了拍酸痛的腰杆,忽然对着这院子叫道:“我说,你要不要陪我去喝一杯酒?”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公子羽说的。
就见赵柏灵前方远处院墙黑暗中,慢悠悠走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这个人虽然在动,可是身上却有种绝对安静的气息,安静到好像只要他在阴影中一停下来,立刻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这个人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却充满了无比敏锐的力量,他浑身都罩在一袭黑袍中,背后肩头露出半截黑沉沉的弓弦,以及箭囊中的十一支黑羽长箭。
黑衣人走出阴影,光亮中映出黑色风帽下一张轮廓坚毅的脸。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他的相貌本来很普通,但是因为右脸颊上多了一条疤痕,所以就让他的相貌立刻变得不普通了,甚至还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眼睛之中的神采,就如同处于捕食状态中的虎豹,充满着原始野性的敏锐。
赵柏灵抬头望了望至少在一百步开外的那栋三层角楼,夜色中只能隐隐看到一处模糊的楼顶轮廓,然后说道:“风这么冷,你站那么高,冷不冷?”
他看着那个身背弓箭相貌普通却又显目的年轻人。
黑袍年轻人却没理他,径直走到那被羽箭洞穿头颅的少女尸身前,弯腰拔出了黑羽箭。然后又来到花无忌尸体旁,同样面不改色的拔出了箭。
赵柏灵看着他娴熟的拔箭动作,忍不住眉头皱成了一堆。
那年轻人将箭放入箭囊,走到公子羽面前,递出一片羽毛,说道:“还剩五箭。我希望下次你最好能让我一次就把五箭射完。”他的话很简单直接,声音也很干脆明亮。
公子羽接过银色的羽毛,嘴角一翘,说道:“那你就最好希望我能接到需要你连射五箭的生意。”
年轻人没有答话。
“连射五箭?”赵柏灵满脸讶异,他看着那背弓年轻人,道:“在你孟离的御神弓下,如今江湖上除了青城山吕老道那一代的几个人以外,还有谁值得你连射五箭?”
背弓年轻人,名字叫做孟离。
孟离还是没有回答赵柏灵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