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勇上前一步,拦在轿前,沉声道:“你做什么!”
“夫人!”那孩子一点都不怯场,噗通一声在轿子前头跪了下来,对着轿子言简意赅的道:“夫人,您是不是要去郭家拜访,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传个话,我们也想进去拜访郭老夫人和郭夫人!”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的话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不是这话是他常说的,就是真的聪明。@樂@文@小@说|
因为是个孩子,路大勇就回头朝幼清看去。
“你们想拜访郭夫人,为何不正经递了拜帖,反而堵在人家门口?”这里头没有别人走动,幼清索性掀了轿帘子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子,“你的母亲呢,在这里做什么?”
看清幼清的容貌,小男孩微微一愣,随即才指着后面一位穿着靛蓝色撒白细花包着头巾的妇人:“我娘在那边,我们昨天就递了拜帖了,可是今天赶过来后郭家的人却关了门说不见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就只好坐在这里了。”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夫人,您长的和仙女似的,心底肯定很好,您就帮帮我们吧,我娘……她没有办法了。”
幼清顺着男孩的视线朝那位女子看去,那女子正快步赶过来,一把将小男孩拉起来拦在身后,歉意的和幼清道:“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小儿无理,若惊着您了,民妇在此向您赔罪!”
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幼清打量着她,轻声道:“我没有被惊着,你不用道歉!”话落,又道,“不管是什么事都有说理的地方,可你们这样堵着人家的门却是你们理亏,还是郭老夫人慈悲,若是换做别人告知官府一声,将你们抓起来也不为过!”
“夫人说的在理。”那妇人微微行礼,有些尴尬的道,“若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几个女子也不会抛头露面做这样没体统的事情。可是,现在人命关天,我们不这么做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
幼清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这几个人和郭家到底什么关系她还没有弄清楚,便道:“随你们吧!”话落放了帘子,这边采芩回来道,“太太,郭家守门的婆子去通禀了,一会儿咱们还是从这个门进去!”她说完好奇的打量了一眼站在轿子前头的母子。
幼清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掀开帘子,朝那对母子道:“等一下!”那妇人拉着孩子正要走,闻言转身过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幼清凝眉,低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那妇人戒备心很强,防备的望着幼清,模棱两可的道,“我们是外地进京的,打扰到夫人是我的不对!”
不惊不乱的,在这个时候还有戒备心,没有病急乱投医,看的出来了出身应该不错,幼清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吩咐采芩,“我们进去吧!”轿子重新起来,幼清朝那位妇人点点头放了帘子。
那位妇人一怔,拉着孩子退避在一边。
路大勇护着轿子停在了侧门口,如此一来门口堵着的另外三位妇人和两个孩子就不得不挪开一些,三个人交头接耳的盯着幼清的轿子看,随即就望见一位穿着银红色撒花褙子,梳着垂柳髻的少女从里头走了出来,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因梳着妇人的发髻,让人先生了些疑惑,继而等那女子转身过来,三个人又是一愣,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许是哪户高门的奶奶。”三位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一位穿着米黄短卦约莫三十几岁的妇人出声道,“寻常人家哪能有这样好看的妇人!”
另外两位一起点着头,回道:“你看她要进郭家,肯定是和郭家常来往的,我们要不要求求她!”两人话落,就见方才穿着蓝布白花的妇人走了过来,朝三个人微皱了眉头摇了摇头,满脸的戒备!
那三个人以她马首是瞻,立刻不再多言,而是垂目站在一边不再开口。
幼清故意在门口下了轿子,又故意在人前露了脸,那三个人的表现她看中眼中,心里便更加有了底,回头对路大勇道:“看样子今儿可能要下雨,老爷带了伞,姑父指定是没有带的,你把我的伞拿去大理寺给焦安吧,免得姑父回来的路上淋着雨!”
路大勇应是,目光飞快的撇了眼立在一边的几位妇人。
果然,一听到大理寺,其中那位穿着米黄短卦的妇人再也忍不住,脱口就问道:“冒昧打扰,请问夫人所说的大理寺,是不是棋盘街上的大理寺!”
这话问的有趣,大周朝还能出第二个大理寺不成,幼清略作讶异的望着那妇人,妇人心神一晃也知道了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纠正道:“我……我的意思是,夫人所说的姑父,是大理寺的哪位大人。”
“我姑父姓薛!”幼清淡淡的道,“夫人因何问起。”
姓薛?黄衣妇人眼睛一亮,朝蓝衣妇人看去,大理寺只有一位姓薛的大人,便是江西泰和的薛致远,如今官拜大理寺左少卿,是除了郭大人以外大理寺官职最高的官员……
“不要乱说话!”蓝衣妇人拉着黄衣妇人,可黄衣妇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了,她压着声音带着哭腔对她道,“我们如今已是走投无路,守在郭府门口都这么半天了,我们也不是白身,她们若是想见我们早就见了,何必把我们拦在门外。”又道,“岑太太,我们如今有什么好防备别人的,除了死还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糟的吗,即便是死我也不怕,我家老爷若是没了,我也断不会苟活在这世上!”
蓝衣女子顿时红了眼睛,不忍再说,撇过头去,黄衣女子一见她这样就噗通一声在幼清面前跪下:“夫人恕罪,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您行行好,带我们见见薛大人,我们有冤要申!”
幼清凝眉,怀疑的望着她们:“你们既是有冤情为何不去大理寺,就算大理寺进不去,不还有顺天府吗,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还求我帮忙。”一顿又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回夫人的话,我们四个乃是凤阳人,明妇娘家姓周,夫家姓谢,乃泗州虹县县丞,自去年祖陵造淮河水浸后,我家夫君便随着凤阳巡抚鲁大人同押解进京,我们在家中苦熬半年,但大理寺案情一直未定夺,今年四月我们实在等的心焦便结伴到京城来了。”她说着想起什么来,就介绍身后的三位妇人,指着蓝衣女子介绍道,“这位是虹县知县岑大人的太太。”又指着另一位圆盘脸身形丰腴的少妇道,“这位是泗州府同知陈大人的太太,另外一位也是泗州同知金太太,我们的夫君如今都关在大理寺!”她声泪俱下,拿帕子摸着眼泪。
另外两位陈太太和金太太也陪着哭,连着孩子们不知所措也跟着哭了起来!
幼清望着她们没有立刻说话,她方才见到这些人时便觉得有些奇怪,怀疑她们就是江淮昨晚所说的,大理寺关着的几位凤阳官员的家眷,正因为这样她才故意和路大勇说起姑父来,她们求不到郭家听到姑父的名号必定会心动。
果然如她所料!
“夫人,求求您行行好,我们知道这件案子是通了天听的,我们也不是那无知妇孺求您救我们老爷一命,我们只想求您让我们见一见我们的老爷,就一面,以后是生是死我们也能有个交代!”谢周氏越说越心酸,痛哭不已!
从好好的官太太沦为如今的地步,想必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好受,幼清凝眉道:“这件事我不能答复你们……”她的话还没说完,另外两位太太也跟着跪了下来,几个孩子也随着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我们绝对不会给薛大人添麻烦,我们只想见一面我家的夫君,求求您了。”
采芩和绿珠也跟着红了眼睛,只觉得这几位太太实在太惨了。
唯有那位岑太太一直未出声,站在一边望着她们,但那神色间也有些动容悲色!
“我试试吧。”幼清叹了口气,好像很同情她们一般,“我回去和姑父提一提,不过他若是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她想了想,道,“你们如今住在哪里,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去给你们送信!”
“我们……”谢周氏正要说话,那位岑太太忽然咳嗽了一声,谢周氏一愣,就见岑太太望着幼清道,“不如夫人告知我等贵府的位置,明日我们四人去您的府外等候您的消息,也免了您在派人走一趟。”
幼清当即沉了脸,谢周氏就知道不好,立刻朝岑太太瞪了一眼,回道:“夫人别介意,她是怕多给您添麻烦。我们现在住在东升客栈,明天我会让身边的人丫头在客栈外候着,您家的人一去就能找到!”
幼清微微颔首,道:“今日大理寺开堂,你们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去大理寺外头听听。更何况,堵着郭大人家的门口,不但对你们的夫君没有好处,说不定还得落一个纵容家眷的罪名!”
几个人面色一变,知道幼清并没有胡说,谢周氏磕头谢她:“还没请问夫人贵姓,也好让我们将来有机会能给您立长生牌,生生世世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我姓方,夫姓宋。”她淡淡的道,“你们快去吧,若是晚了也就赶不上今日的堂审了。”
几个人纷纷应是,提着包袱带着孩子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郭阁老巷!
“小姐。”绿珠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怅然的道,“她们可真是可怜,夫君出事,她们几个女眷居然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没有熟人她们还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打听到郭府的所在,恐怕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才窝在这里等!”莫说外地人,就是她这个在京城待了几年的人,哪个衙门办什么事儿在什么地儿,哪位大人住在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更何况初来京城的妇道人家。
“她们是不是可怜还犹未可知。”幼清沉声道,“泗州因为祖陵修建在那边,朝廷每年都会拨款维护,又因为淮河水域年年遇险,堤坝修建几乎每一任知州县令都要整顿一番,花去的银子不计其数,但到最后还是淹了祖陵,可见这其中也不干净。她们如今可怜,是因为夫君被抓,若没有被抓,她们在泗州在虹县不依旧是官太太,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幼清说完眉头微拧,绿珠听着觉得有道理,点头不迭的道:“那……那您真的要帮她们求姑老爷吗?”
“会!”幼清沉声道,“不过不是现在!”她话刚说完,郭家的侧门便随之打开,露出一个婆子戒备的脸,她眼睛四处一看,随即露出诧异之色来,又忍不住看了一遍才真的确认早上堵着门的几位妇人走了,她顿时松了口气大开了门朝幼清抱歉的行礼道:“真是对不住宋太太,奴婢还以为那几位妇人还在外头呢,让您等这么久实在对不住!”她说着亲自扶着幼清上轿。
“我明白的,索性无事等一等无妨!”她说着上了轿子,郭家的院子里头就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着幼清的轿子进了门,过了影壁又走了一刻才在垂花门前停了下来,方才开门的婆子道,“往里走就是内院,老夫人和夫人正等着您呢。”
幼清颔首,由采芩扶着下了轿子随着婆子进了垂花门,婆子好奇的问道:“方才夫人来的时候那几个人还在吧,怎么突然又走了?”
“这倒是不知道。”幼清微笑道,“许是有事吧。”
婆子笑着应是:“奴婢就是觉得奇怪,她们一早上就赶来了,先是递了拜帖,夫人一见她们的身份就回了话拒绝了,没想到她们居然不肯走,我们实在是为难,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如今倒好,不声不响的又走了!”
幼清理解的点点头。
婆子暗暗松了口气,那天去三井坊帮忙时她也去了,幼清的样子她也见过,知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那天是晚上看的匆忙,如今一瞧竟比那天还要明艳几分,而且性子也好的很,年纪虽小可不骄不躁沉稳大方,和宋大人真是般配的不得了。
幼清心里想着事儿,也没有心思去打量郭家的宅子,只知道和外界所传没有多少的出入,确实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是圣上对郭阁老的器重和嘉奖,别人即便是议论也不过是羡慕罢了!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幼清就听到引路的婆子恭敬的道:“前头就是,老夫人和夫人都在里面呢。”
“有劳!”幼清朝婆子道谢看了采芩一眼,采芩立刻塞了个荷包给婆子,婆子越发笑的开心起来,一直将幼清送到院子门口,由里头的大丫头引着进了宴席室她才走。
宴席室里收拾的很干净,和院子里的布设相比,反倒显出几分随意和普通来,没有多华丽价值连城的器皿,就连摆在炕前的四张椅子也是普通榉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