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武赤藻,你将他扶起来。”古德白等余涯走后,这才重新开口,而蜥蜴人摔倒在地上,只管喘着粗气,大抵是在平息内心的愤怒,声音发出来似哭似笑,绝望无比。武赤藻茫茫然上前将蜥蜴人的椅子重新掰正,也亏得他力气不小,直接将人带椅子一道拽正了。

古德白这才从桌后走到桌前来,他伸直两条长腿,腰靠在高桌,将两手环抱,这姿态看上去高傲无比,叫蜥蜴人眼中凶光越旺,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

连武赤藻都觉得心里发憷,古德白竟然面不改色,反倒好整以暇地问他:“你既然这么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蜥蜴人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听?”

然而他怕自己待会儿就要毫无尊严地死去,要是不说出来,当然不能够甘心,便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起来当年的事情来。

蜥蜴人其实是少数地下基地里没有犯过罪的人,他离乡背井来到城市里,有心想赚大钱,不慎交了些坏朋友,带着他打牌赌博,钱没赚到,反倒欠了一屁股债。他这人算不上老实,有些小坏,可大坏没有,发现自己欠了十来万后,原先的朋友立刻翻脸,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后来经人介绍,误打误撞参加了小连山的实验。

他这样的民工,每年来城市里找活干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没个系统班子,加上成日与些混混玩,只接些散活,联系不上大概以为是回家了,没人会起疑。

社会边缘人士,又是离乡背井,亲朋好友稀少,难怪会被盯上。

说到这里,蜥蜴人流露出一些悲戚的神态来:“其实基地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三餐稳定,大家还偶尔做些活动,就好像在医院里待着一样,有时候护士还会给我们带些东西玩,做些手工活,说是慈善活动,会送给山区里的孩子。”

他说到这里,神态倒显得很平和,仿佛被骗进去囚禁的日子并不痛苦,甚至还是极让人觉得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负责的人会给我们看转账给家里人的消息,大家虽然对不能出门,不让联系有些不满,可看到钱,也都平息了。”蜥蜴人叹了口气,他看着古德白的神情很复杂,半晌又笑起来,“我那时候还把你当观音菩萨看,以为有钱人也不算完全坏透了,没想到,呸!你们他妈都是些坏心流脓的烂货!”

蜥蜴人一口唾沫呸在地毯上,要不是距离太远,他大概是想喷在古德白脸上的。

人之将死,难免对自己一生不平,蜥蜴人从头絮叨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好,反倒古德白正喜闻乐见的,只不过他知道接下来就要少儿不宜了,忍不住抬眼看着武赤藻,心中不免犹豫要不要将人赶出去。

最终古德白也没开口,他瞥了眼脸色发白的武赤藻,端过桌上茶杯,打算喝一口,却发现还烫,就只端在手里,心道:“罢了,算给他个选择,要是他不听话,那到时候再处理就是了。”

这番想法,既柔情又狠辣,可惜在场其余两人谁也不会读心术,没看出古德白脸面下辗转过几个想法。

“这种日子没有过太久。”蜥蜴人续道,接下来开口,声音里便漫着痛苦的沉重感,“气氛就突然变了,其实那里头也有好人坏人,许多人都互不搭理,我跟几个性格比较好的时常聚一聚,聊聊天,我还记得有个孩子姓吕,我们都叫他小吕,会些叫魔术的花样,他很爱显摆。”

他说到这里,竟然不禁哽咽,声音里饱满痛苦凄楚。

“他才十八岁,是生了病偷偷跑出来的,说是什么癌症,我听不懂。上午他才告诉我,自己活不过二十岁,怕成家里的负累,现在待在这里还能赚钱,再好不过了,让我平心静气。”蜥蜴人看着古德白,恨恨道,“就在那天的晚上,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把小吕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小吕一直在惨叫,我们敲门也没有人理,有个医生就站在外头看着小吕叫,他叫了整整六个小时!”

“我看着那个医生的表,走每一下,就觉得心里揪着痛,好多人都吓得不敢出来。”蜥蜴人咬牙道,“我就听着小吕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没了,他们进去抬出来一个血人,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肉,他把自己的眼珠子都挖了出来!那两个血窟窿就这么对着我!”

“他才十八岁啊!”

武赤藻与此事并无关系,可听蜥蜴人说话凄惨悲凉,不由得脊骨发冷,竟然一动也不动,只专心听着。

“平心静气——”蜥蜴人惨笑起来,声音从低到高,慢慢高亢至极,也绝望至极,眼泪浮现在眼眶之中,“你大概根本不记得这个人了吧!没关系,他家人也不记得他了,我逃出基地后,过了小半年才好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小吕告诉过我他家的号码,我替他打过去,他家里已经……已经有新的孩子了,高高兴兴的,压根不在乎他了,我说自己是小吕的朋友,他们就把我挂断了。”

“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古德白却全不动容,他冷冷道:“你难道在地下基地见到我了?那基地只是我借出去的。”

蜥蜴人的心中痛苦难当,回忆起旧事来,对他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听古德白如此说道,立刻当成推脱,便怨恨道:“的确,你是不常来,我没见过你几次面,可是——可是你想不到,我第二次被注射药剂的时候,从实验室里跑出来,那群医生跑来抓住我的时候,我看见你跟医生说话了!”

“他们叫你古老板,你见着我,就沉着脸立刻转身走了,我后来逃出去,在面馆吃面的时候,一转新闻,我就看出是你了!”蜥蜴人惨然道,“你们倒好,越活越年轻,可我永远记得你的模样!”

古德白心道:“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基地那么森严,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蜥蜴人一怔,想来是没想到古德白居然会问这句话,他嘿嘿笑了两声,显然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骄傲自豪的事,脸上几乎要发出光来了:“那天其实很乱,老王突然发狂,好多医生都死了——”

老王?

古德白皱眉道:“你是说电人王福永?”

这是武赤藻带来的消息,古德白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不由得问道。

“你怎么知……原来你还记得啊。”蜥蜴人怪笑两声,不知怎的,大概是古德白这句话稍稍安抚了他的愤懑之意,心气稍松,吐出一口混浊长气,“是他,他是少数有异能的人,进来的时候,瘫痪了小半个基地,脾气很坏,我跟他吃过一顿饭,被打了顿,不过他这人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