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宫。空气沉闷,宫女太监一个个像鹌鹑似地缩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太子妃周宛玉站在柳皇后床前,小皇孙姬烨依偎在她身旁。
柳皇后像是在短短两天内被抽空了血肉,本来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呈现出一股死灰色,嘴唇也没了血色,脸上的细纹根根毕露,高耸的颧骨像要顶破皮肤似的,一双放在被面上的手青筋凸起。
丧子之痛令她极速地老去,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暗红的火焰,没人看得清那团火焰里包裹着什么,可是却叫人害怕。
姬烨攥紧母亲的手,呆呆地看着柳皇后,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泪珠。
“母后,请您节哀,身体要紧。太子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不想看到您这样......”太子妃身上有种清丽雅致的味道,像书香门第的女子。她的脸色也很憔悴,神情里有克制的悲哀。
是的,是悲哀,而不是忧伤。她虽性子沉静淡泊,可并不是不谙世事,夫妻多年,她对姬凤鸣的所作所为太了解了。
她知道丁香山庄上演了一出怎样荒唐的戏码,他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并不是死于“心疾”,他从来没有这种毛病。
姬凤鸣没有宠爱过她,因为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姬凤鸣追求的是新鲜、刺激,他希望她的女人是妖娆的、风情万种的,而不是她这种清淡寡味的——当然,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换青菜萝卜还是可以的,但那只是偶尔的调剂。
周宛玉的父亲文华阁大学士周海正是个德才兼备、刚正不阿的人,皇帝欣赏他的品行,才给儿子定了这门亲事。周海正本不喜欢太子,只是知道自己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偏偏还得到皇帝赏识,便一心想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于是,一个“忠”字葬送了女儿的终身。
周宛玉在父亲面前从不诉苦,只默默吞咽下万般委屈。可到底太子的德性藏不住,朝臣中多有议论,周海正每每与太子理论,姬凤鸣都不屑一顾。周海正有一次气得直接扇了太子,姬凤鸣回去就拿周宛玉出气,周宛玉面上看不出,身上全是青青紫紫。
周宛玉已经认命了,将来姬凤鸣登上皇位后会拿她怎样,她不去考虑。她只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将来继位的必定是个狂妄、暴戾、荒淫的皇帝。
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顺利成为太子,可是,以姬凤鸣对自己的态度,将来若有他宠爱的妃嫔为他生下儿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想到姬凤鸣死了,还是那样一种史无前例的死法。周宛玉内心无限悲凉,可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她解脱了,不是么?
柳皇后支撑着坐起来,一旁的宫女忙去扶她。她咳了两声,喉咙里有痰,另一名宫女便极有眼色地拿了痰盂,给她接痰。
柳皇后清了清嗓子,前面一名宫女便奉上茶来。柳皇后喝了两口,命宫女出去。她扯了扯嘴角,凉凉地对周宛玉道:“本宫虽然病着,可脑子不糊涂,你当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周宛玉愣了愣,对儿子道:“烨儿,你先出去一下,好么?”
姬烨看看柳皇后,又看看自己母亲,他虽然小,却也感觉得到皇后的口气不对,便道:“皇奶奶,母妃与孙儿担心您的身体,一日两回来看您。您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不要想太多。有什么教导的话,等您身体好了再说吧。”
柳皇后面色一僵,瞳孔急剧收缩,她猛地闭上眼睛,似乎想要掩盖眼里流露的情绪,可她的呼吸变得粗重了。
周宛玉捏捏儿子的手:“烨儿,你怎么不听话?”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周宛玉忙带着儿子出去迎驾,一个唤“父皇”,一个唤“皇爷爷”。姬泰道了声:“免礼,平身。”嗓音沙哑而虚弱。
周宛玉抬头看他,发现这个强势的一国之君也变老了,鬓发都有些斑白,满脸疲惫。他的腰背似是不堪重负,想要弯下去,却还在苦苦支撑着。
“皇爷爷,您是不是很辛苦?”姬烨上去拉住他的手,仰脸看他。
姬泰把他抱起来,摸摸他的脸:“烨儿,爷爷没事。”
他走进柳皇后的卧室,柳皇后没有动,依然靠在床上,只是道:“陛下,你来了。”
姬泰坐下来,把姬烨抱在腿上,对柳皇后道:“梓童,今日好点了么?”
“好点了。”
“这就好,你要快点好起来,鸣儿的葬礼还得靠你......”
柳皇后猛地眼里放出冷光,死死盯住姬泰,姬泰被她吓了一跳,话头也断了:“梓童,你......”
“鸣儿,鸣儿死了!”柳皇后发出一声哀鸣,像一只濒死的野兽,“你想怎么办?”
姬泰道:“什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