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楼跟在秦凤池身后,最前面有一个小内侍引路。他也没四处打量,倒是对即将近距离见到新泰帝感到紧张。
他倒不是没见过皇帝。
三年前他就进了京武学馆上学,那是与国子监同级别的高等学府,只是更加专门化,只培养军事人才。由于近年来边境外患不断,武学馆也受到官家的重视,每年武学馆举办演武大会,官家都会亲临。
他参加过三届演武大会,自然就见过官家三回,但回回也只是一群人统一参拜,大家都低着头,于是他也没瞧见官家具体长什么模样。
褚楼记得,他当时还挺好奇,有次趁着父兄都在家里过年,特地询问了官家的长相。他爹和大哥都是武人,读书读的都是《武经》,提起兵法掠阵,他俩还能涛一下,要是说到描述长相……
好在他二哥是文艺青年,兴冲冲从书房找了一卷什么《长历会典》,翻半天翻了一幅图给他看。他探头一看,顿时傻眼。
这幅图大概描绘了大朝会的场景,确实画了新泰帝。然而以本朝的绘画技法,他根本看不出新泰帝和旁边的内侍宫人长得有什么区别。
哎,他家女眷每逢年节还有机会入宫,全家人只有他没亲眼见过皇帝了。
秦凤池可不知道他在脑补什么,径自寻思着,这个档口,只怕皇爷未必有心思见褚楼呢?总归他带人去求见了,若皇爷不见,他就迅速送褚楼出宫。以后麻烦的事且多着,他实在不想再把褚楼牵扯进来。
事情发展并不曾依他所愿。
这头他刚求见,那头吴大监就请了他们进去。
“皇爷这会儿竟有空?”
吴炳胜穿着一身蓝色光面的衣服,小声道:“早晨刚见过白国舅,大夫没找见,正发愁呢。”
那怎么有空见褚楼?
秦凤池疑惑地想着,示意褚楼和他一起进了勤政殿。
勤政殿已经重新收拾过,又和数日前不同,所有的帷幔都换成了素白和蓝黑色,凡是带着亮的都换走了,连地上大食进贡的地毯都换掉,整个空间显得冰冷肃穆。
“皇爷。”秦凤池和褚楼行过礼,站在一边。
他抬头打量新泰帝,不过隔了一晚上,对方便仿佛又瘦了一圈,往日那种温和从容少了许多,目光疲惫却凌厉。
新泰帝显然在为老娘娘戴孝,他不便直接穿白,就换上了蓝色没有繁复纹绣的常服,发冠也用的羊脂玉,通身不戴佩饰,只在右手绕了一百零八颗的念珠。即便在与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只手也在不断地数珠。
“你就是褚云开,”他语气温和地看向褚楼,冲他招手,“近前来,让我看看你。”
褚楼特别激动,这是一国最高领导人哎,还披了一层皇室的神秘外衣。不过他还能把持住,表面依然镇定自若,上前躬身行礼:“臣叩见官家!”
新泰帝露出一丝笑容,端详他片刻,感慨道:“你父是国之重臣,为我戍边多年,称一句劳苦功高并不为过。你作为褚将军的儿子,实在不易啊。”
褚楼抱拳,认真回道:“臣父一直教导臣兄弟几人,言道只有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才能太平。保家卫国乃吾辈天职,官家实在谬赞!”
“好!说得好极了!”新泰帝显得异常高兴,神情都振奋许多,“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若朝中当真人人如此,何愁天下不平!褚家果然世代忠良!”
也许是新泰帝心情好了许多,接下来大殿气氛就显得放松不少。他让秦褚二人坐下,看向秦凤池:“早上国舅觐见,说是大夫只能从白家寨找,不知你们鹰羽卫可有头绪?”
秦凤池和褚楼对视一眼,开口道:“臣这里有一人,兴许有些办法。”
他到此时,才终于有机会将东林寺所见所闻告知皇帝,一口气不停歇地讲到孙子初为他解了蛊虫残毒。
新泰帝听得入神,即便秦凤池极力淡化东林寺的细节,他仍然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而憎恨。他真没想到,原以为母子生离就已经是一辈子的遗憾,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可能!到底是谁,将毒手伸向他的生母?!
秦凤池沉声道:“皇爷,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前朝后宫,找到幕后真凶。这样老娘娘才能够安心,万不能因恨乱心,正趁了奸人的意图!”
说句不好听的,冷静下来解决危急找出真凶,起码还能给老娘娘讨回公道,否则朝纲颠覆,那时才是万劫不复的时候。
新泰帝皇位坐了十年,岂是感情用事的人?只是因为亲娘惨死,他加倍的愧疚憾恨,故而失态。
他定了定情绪,一字一句道:“我登基十年,还以为海晏河清。谁知道都十年了,竟还有人不安于室觊觎皇权——此等人心思恶毒,眼界狭小,没有分毫家国之心——”他摇摇头,语气坚定,“我是绝不会向这样的小人投降的!”